再见袋鼠
很多年过去,当我回忆起在澳洲留学的那些年,在蓝山一处不知名空地上的那群袋鼠,依然会格外引我注意。
说是不知名空地,但我想应当是有名字的,只是我并不知道。用我父亲的话说,此次出游便是冲着此地慕名而来,若真没有名字,又如何慕名而来。不过对我来说,它的名字并不重要,能见到心心念念的袋鼠,便是值得。那时的我还未见过活着的袋鼠,对这种独特的生物充满好奇,毕竟是我认知中,除了叮当猫之外,唯一一种胸前长着口袋的生物。
此前仅仅在纪录片和各种搞笑视频中见过他们,虬结的肌肉,凶悍的面容,追打着惹到它们的人或动物。我不清楚即将见到的是何品种,不过也不重要,我更关心如何避免像我所看过的视频那样被追打,以及它们愿不愿意吃我准备的面包。如今简单查阅资料,这种体型较小,背部毛发呈红褐色,颈部棕红,较为害羞,常出没于灌木丛中的,应该是小红袋鼠(Red-necked Wallaby)。
回头看,当真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沿着走得人多了,草长不起来,便成了的路,穿过遮天蔽日的桉树林,来到一片林间的阳光草地。不必再担忧脚下绊人的树根,抬头看见那些徜徉在林间空地上的袋鼠,晒着太阳优哉游哉。我并未故意藏踪匿迹,而袋鼠们对我们一行人的出现同样视若无睹。有几只抬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吃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拿出准备好的面包,情况随之改观。蹦跳着靠过来一只,直勾勾盯着,见我将面包递出随即一口咬在上面。
我吓的赶忙撒手,眼看它自顾自的低头吃着面包,又暗搓搓的伸出手,轻触它背上的毛发。光滑,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硬质毛发根根分明,像马,但比马的毛发要更长,也粗糙一些。玩心大发逆着毛捋,陡然增加的阻力,是毫尖给指尖针扎的触感。这冒犯的举动仿若惹恼了它,转头蹦跳着跑远了。不待我为它的离开懊恼,一代新人换旧人,继续瓜分我手中剩余的面包。不多时便两手空空,只好说声再见,来日方长。
一七、一八年,蓝山成为了周末家庭活动目的地的常客。每逢春秋,天气清爽的日子,乐得寻一条步道,在这片原始森林里花上一整天。偶尔也会故地重游,去到这片不知名的空地,去见一见那些不知名的袋鼠。后来疫情,被迫呆在家中,百无聊赖,突闻蓝山又起山火。起初见怪不怪,毕竟来到澳洲的这两年,每年秋冬都会有几次山火见报。然而事情的发展渐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无数的林地被毁,余烬随风飘扬,落在哪里便又是新的火点,连带很多偏远的小镇都被山火侵没。其中一些我曾在自驾游途中经过,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更添几分触动。火烧了半年才被大雨扑灭,接着又是随着封城的紧松,疫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使后来躺平放开,担心中招的我还是一直在家中远程上课。桉树散发出的蓝色雾气笼罩山脉,却只于记忆中弥散,只盼着那处不知名空地与那里的无名袋鼠,能从这场天灾中逃过一劫。其实也无心多虑,高考临近了。
高考刚刚结束的日子,可以说是人有限生命中,一段少有的可以将无所事事,说的理所当然的时期。不必担虑世俗事,只管报复性的挥发过往数月积压下的浊气,整个人愈发神清气爽起来。实在是憋太久了,念在野外也没什么人,也无所谓病毒传染了。驱车顺着熟悉的路开往那片蓝山的无名空地,想再见那些无名的袋鼠。
来到似曾相识的转弯路口,是碎石堆积的路障,和根根矗立的焦黑树干。来都来了,总得做些什么,调转车头再寻条步道。相同的路线时隔两年再次走过,只觉得比以往更加的汗流浃背,几缕薄云无力阻挡毒辣的阳光,没了两侧比人高的绿木提供荫蔽,热辐射直接所用在我的头顶。如今路两旁的是一大片在光合作用的低矮灌木,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只需忽略掉那些充斥着扭曲的,破坏美感的黑色线条,便是好一幅田野风景画。有这样一种说法,高大的树木挡住阳光,于是低矮的灌木死亡干枯,化作山火最好的燃料,去争那些它们应得的阳光。
大洋洲,一块孤悬海外的大陆,自1.8亿年前开始从泛大陆分裂,到1500万年前彻底被大洋隔绝,历时上亿年。板块运动带来的地理隔离,对大洋洲独特的生物区系的形成,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在古新世至渐新世,古老的有袋类动物从南美洲经南极洲迁徙到澳大利亚,成为了今日活跃在这片土地每一个角落的袋鼠的祖先。除了袋鼠,世界上已尽没有大型的有袋类生物了,也就是澳洲这种没什么凶猛的捕食者又孤立的环境,让这些落后的生物在此,无忧无虑的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族群。
Life will find its way out.
我想,我会再见袋鼠。
(千物万兽皆有起源,千丝万缕各有牵绊,文字随袋鼠一起潇洒蹦跳,仿佛在异乡风尘中跳出了成长的身影,点点滴滴的画面像是记忆的碎片,从初次交会的动念,到生死攸关的记挂,如同讲述了横跨物种的君子之交,没有过于激昂的情绪,反而较能够体现书写的诚意,末段如地理解说稍为僵硬,不妨散置于沿途的石路边,以及袋鼠的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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