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维：故事1

也无风雨也无晴

阿娥是公司里最老的职员。

她佝偻着腰，身高萎缩让她显得更加矮小，在中学负责打扫厕所。尽管已逾退休年龄20载，找份工作为枯燥无味的生活加点味道，她乐此不疲。

清洁剂和消毒药水交融挥发后的气味，闻久了有些呛鼻。但阿娥特别喜欢，她觉得这是干净的味道，所以是香的。

踏出男厕，结群的男同学正好与她擦肩而过。啪嗒，一包烟不知从谁的口袋掉出，阿娥不自觉打了一激灵，随即破口大骂，”年轻人！中学还没毕业怎么可以抽烟？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去告诉你们的老师!”。

转身，风隐约捎来了他们数落她的声音。她知道有些同学背地里给她取了绰号，称她为“神经大婶”，她心里清楚为什么。以前有同学突然从身后拍了她的肩膀，她一惊，将他痛骂一顿。有几次，她也碰上了带烟的学生并狠狠训斥他们。但其他时候，她其实还是对学生很亲切的。脑袋里渐渐涌起什么，她身子一绷，心跳加速。阿娥往楼梯口走去，坐下平复心情。她低喃，发出一声怪笑，像是无奈的自嘲。本以为时过境迁早已不被触动，可以无动于衷，可现实总是轻咳两声，提醒她埋藏在最深处的波涛汹涌。

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阿娥是营里最年少的慰安妇。

她原来家境贫穷，自小便得下田帮忙干活。那天，阿娥准备施肥，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转头，满脸胡茬的军人映入眼帘，目眩，她被掳走了。

阿娥被困在陌生兵营里整整21天。她不知道那是哪里，怎么回家。白天，她和其他同伴烧饭洗衣样样包办。这对阿娥来说一点也不困难，比起干农活她其实更喜欢做家务。但当夜幕低垂，军人们就会闯进她们的房间，操着一口外星语，扒开衣物，将他们的巨大轮流灌进她弱小的身躯。但凡挣扎或逃跑，将迎来毒打虐待。有个高大魁梧的军官曾拿袜子堵着她的嘴，把他的舌苔抹在她的每寸水润，还用燃着的烟头灼烧她的私密。阿娥喜欢干净，每一次解脱后她片刻不待，立刻用军方提供的消毒水净化自己。可消毒不足以抹去她被侵略的痕迹，她怀孕数次，次次堕胎，以至终生不孕。那些男人肮脏又恶心。

但原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如此。朦胧的夜，阿娥接待一名瘦弱厌战的军人，他还会说华语。整夜，他未碰她分毫，只是肩并肩躺着互相倾诉，两个空洞的灵魂一拍即合。十多日来，阿娥第一次发现原来黑夜可以皎洁酣然。一周后，他在转送阿娥去其他兵营途中，助她逃走。阿娥至今都不知他的姓名，也快淡忘他的轮廓了，但她永远记得，龌龊黑暗里那道干净的光多耀眼。

钟声响起，阿娥回过神，看见中午的阳光炙热地覆盖草地，微风轻拂，学生三五成群往校门走去。阿娥渴望那变色的青春能得到道歉，她还在等待。但是当时光呼啸而过将沉痛掩埋，岁月静好，一切都这么美，美得她想赶快下班和活动中心那些三姑六婆打场麻将，切磋一番。

有一位妙龄女子从不远处走来，笑着喊道：“妈！走吧，回家吃饭了！”。阿娥满脸皱纹即刻舒展开，一双眼早已眯成弯弯的月牙，刚才失神的眼睛渐渐发出光来，浑浊而慈祥。

（伤痕愈而不愈，往后总会浮现，文字的底蕴不差，写作的企图野心可嘉，但是叙述的调度稍欠圆熟，回溯的跳接应从袅袅中遁入往事如烟，「慰安妇」的设定过于戏剧化，不妨让人物岁属中年，而女儿则是暴力侵犯后诞下的骨肉，如此揭示的人性，其实更为耐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