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宁：一封自己

亲爱的老杆秤：

去国半载，别来无恙。
是不是惊喜我还记得你？

初次见你，便定义了精致。墨黑的秤杆泛着光。精巧的金属刻度，像是午夜大海跌入的星辰，灵动璀璨。黄铜托盘上错落斑驳，与秤砣上古老的纹路一起，温暖地吞吐着光阴的心事。

当年院儿里有棵枣树，不再年轻的皲裂树皮消尽峥嵘。晚秋微凉，它不负所望，骄傲地挂上满满一树颜色可亲的冬枣。自家连带左邻右舍吃够了竟还富余拿去卖，外公就不知从哪儿淘了你来，从此爱不释手，那一丝不苟拨秤砣的样子我至今难忘。你还记不记得，祭灶神时外公总要把你捧在香案上，他说，人在做，天在看。

淳朴如你，一边压着人间生计，一边撑起天地良心。

可时代变了。你被时代抛弃，他也一样。

我回家给外公言及时代思想和科学，先自豪自己可怜的远见卓识，事后又跳脚怒骂老天爷无情，刀刀催人老。起初他还反驳所谓潮流，渐渐地，选择了沉默。多么无奈的豁达。你呢？也曾挣扎与时间对抗，可如今输得被尘埃掩埋，输得秤砣都不见踪影。

小时候看戏，外公个头不高，背着我挤在人群中，问我好看吗，我说好看，他说好看就替他多看两眼。你知道吗，我不会忘记你，就像我忘不了坐在他肩头看的那场戏。

因为我知道如今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从他肩膀上看到的世界。我如今享受的生活，也是你一点儿一点儿撑起来的生活。

时移事易，世界被时间打磨得平整而光滑，倾斜的岁月，时代的围城里，人人多了玲珑面孔七窍心，聪明得叫人厌烦。

可你不会变，外公也不会。光阴是一张温柔的滤镜，格外顾惜你的容颜。即使被雪藏，但记忆里，你还是那样美，美得古朴典雅，美得青脆甜香，又美得温厚纯良。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小豆豆
2020年1月19日

（文字如能以杆秤度量，情感当是最重的一方，旧物自然皆美，虽然略有借题发挥和夸大意义的嫌疑，可是对于时代怀旧的嗟叹，以及忆人难掩的思念，确有委婉且动人的摆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