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人:k.d.

Tuesday, January 24, 2023

人:k.d.

 

Bobby

Bobby是一隻失蹤的貓。

根據四處張貼在墻頭欄柱的彩色尋貓海報,Bobby已經十歲了,擁有碧綠的眼瞳,灰褐色的毛髮,動過絕育手術所以剪斷了一小截的左耳,以及溫馴害羞的性格。我認得海報照片裡的模樣,但是我不知道它叫Bobby,也不知道Bobby認得我嗎?

尋找Bobby的是住在七樓的鄰居,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戴著黑框眼鏡,頭髮寥寥無幾,濃眉大眼五官帶有些許殺氣,微微隆起的肚腩撐開短袖上衣,露出頗為寒酸的半段橫肉,上上下下幾乎都是面無表情,大概是無親無故一個人獨居,半夜都會提著帆布袋子裝滿食物下樓餵養這一帶的街貓,反正這個關係永遠不會產生嫌棄。

我吃完宵夜在樓下草地邊抽煙時,常常月明星稀的看見男人和那些貓相處的光景。攤開報紙倒出這一天的殘羹剩菜,嘴巴碎碎唸著給每隻貓私自暗取的名字,像個苦口婆心的老爹,督促它們要吃飽,仿佛長夜漫漫,生命還有很冥頑不靈的街燈,很大驚小怪的角落,很千絲萬縷的路徑。

雖然我閒來無事也會跟這些貓瞎弄一番,到雜貨店買煙時順便買個貓罐頭擺在樓梯口,但是從來不曾如此親暱,愛理不理毫不勉強,我也懂得適當散發自己的脾氣。本著相逢相識何須記掛外號,每一隻貓我都叫喵,憑什麼偏偏只有這個男人,知道那些貓的名字。我抽的煙混雜丁香,那些貓趴著細嚼進食之際,我偶爾會嘗到一股魚腥,懷疑男人是不是《海邊的卡夫卡》裡的中田先生。

我們至少是十多二十年的鄰居了,我看著男人餵食那些貓十多二十年,經常共乘電梯上下樓,路上擦肩而過,咖啡店隔桌而坐,他總是喝嘉士伯啤酒,我總是吃炸雞扒,彼此並未說過一句話。

城市裡走失的貓狗,它們都去了哪裡?尋貓海報貼了大半年,很多已經褪色模糊毀壞不堪,男人每個晚上餵了那些還未不告而別的貓之後,便會沿著組屋區的方圓,邊走邊喊著Bo—bby。

拉得像是快要無罣無礙的兩個音節,細細長長得不忍斷裂,聽得出有廣東腔,比煙還飄飄蕩蕩。我從此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哪一天如果我們誰失蹤了,應該就可以想念。


(附上尋貓海報,如果找得到。)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