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rch 31, 2020
詠芸:部分身体
脚
小时候外婆只要出门便会带着一把雨伞。到街角的杂货店会带伞,到路口等我们上下学会带伞,到学校见老师也会带伞。记忆里视线所及的是杵在地上笔直的伞柄,和旁边一双纤细的腿。
这双腿总是遮掩在各式的七分裤里只余一截小腿裸露,七分裤一定要有两个大口袋,一边可以装手帕,一边可以装走起路来会叮当响的锁匙。小腿往下是全家最小的35号脚,往上是左边有一个凹陷的膝盖,听说是抱着大姐在沙滩跑的时候跌跪磕破的,被医生用纱网将所有沙打磨后,至此留下一个窟窿和下雨时会发作的痛。
其实曾经偷偷幻想过有这么一双细腿,直到长大后梦想破灭,还不死心地向外婆讨教取经,连外婆都被我逗笑,直到被缠得烦了才长叹一声:“大概是路走得多吧!“
外婆在身体健康的时候从不让人帮她做任何事。外婆生病后我唯一一次帮她剪指甲,抗拒的脚趾都缩在了一起。我摸到了拇指上厚厚的茧,一层又一层,早已盘踞在上头无法轻易剥离,只余黄色能和其它部分的肉色区分开来。正面的变形的指甲和肉彷佛难分难舍,指甲和肉,早已成一家。
再后来,外婆的病情日趋严重,双脚开始水肿,接着是双手,到外婆吃不下食物必须吊水时,水开始一滴滴地从水肿的手和脚沁出,像亲人绝望的眼泪,又像是这具身体对这一方世界最后的告别。看着外婆枯萎,能回应的只有垫在手臂下的吸水毛巾。
奇怪的是,面对死亡我们就像得了阿兹海默症的病人,记住的往往不是最后水肿的脚,而是往昔的那双脚。
(生活的路程和生存的重量,双腿浮刻了最明显的痕迹,行文的语气诚挚,描述真切朴实,温婉的慢慢摆置一事一物,仅仅几幕便将外婆的身影竖立,身体的每一处细节着眼,皆是人物情性的流露,从孙女无尽的关怀中,揭开了皮相的衰亡,却也证明了记忆的强壮,「阿兹海默」的比喻稍怪,是否该用「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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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阿兹海默症其实当时还想到自我防御机制,就是觉得最后的那段时光明明煎熬惨烈如此印象鲜明,但奇怪的是之后再不曾想起,反而是那些平常的琐碎不知不觉就刻在脑海里了
ReplyDelete阿兹海默有点具体,如果外婆有此征兆,那用「也像」就有说法。如果只是要加深形容,不妨就用「我们就像是喜欢怀旧的人」,或许比较直接干脆。
ReplyDelete又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 四肢开始萎缩了 才如此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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