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昊旻:司机的故事

Saturday, October 8, 2022

昊旻:司机的故事

浅蓝色大众

深秋暮色沉沉的陆家嘴,夜灯逐渐攀上了天际线。在世纪大道奔涌的车流中,一辆浅蓝色大众亮着“空车“的绿色顶灯。一对中年男女远远挥起了手。

老钱缓缓靠边停下,男人坐进了副驾的位置,女人则打开了后座车门。

“师傅你好,给我们送到黄陂南路。” 男人的普通话夹杂着苏北口音。

“黄陂南路啊。”老钱重复着路名,按下了计价器。

“诶哟黄陂南路,去一大会址接受红色教育去了哇?”老钱调侃起来。

男人和女人都笑了,“我们没得那么高思想觉悟,去旁边新天地吃晚饭,过小资生活。”

“新天地消费确实不低的,个么你们从哪里来的呀?”

“我们从扬州来的。”

“我母亲是半个扬州人,听到你们讲话还蛮亲切的。”

这样的闲聊从来不会分散老钱的注意力,他娴熟地打着方向盘,操纵着浅蓝色大众拐进张杨路准备过江的长龙。

“这个时候过江车子太多了呀,估计马上整个隧道都是要堵起来的。”

这世上没有老钱接不上的闲话。才刚上车三分钟不到,他就已经知道了乘客的基本信息。这是一对刚刚退休的夫妻,与老钱年龄相仿。

“你们是我接的最后一单了,你们下车了我也就退休了,哈哈。”

夫妻不禁哑然,没想到竟然会坐上如此有特殊意义的一趟车。

今天老钱的话格外多,仿佛要把二十多年的出租车生涯都倾倒出来。

“我快40岁开始开出租车,开到现在整个上海没有我找不到的路。现在年轻人不管到哪里都要开导航,真是看得我急死了。我女儿就是的,你让她给你开到新天地,她也要开导航的……

“那个时候嘛下岗潮,没办法开始做出租车。这是第三台车子了,我现在自己买下来了。”讲到这里,老钱的音量就提了上来,眼角也露出笑意,撑开了不算很深的皱纹。“等过段时间么,我就带我家老婆开这台车去宜兴看竹海,酒店都订好了。到时候么我把这个什么顶灯啊、涂装啊、计价器啊全给它撤掉。”

男人听着却差点升出一股同情,毕竟自己在国企做到中层干部,肯定不会把一辆老旧大众当成什么好东西。老钱好像也读出他的心思,细数起这辆车所经历的风霜。

“出租车么,磨损还是很厉害的。我这些年就是在路上啊,路上什么事情没遇到过,是伐?遇到过太多人了。每天拉将近30单吧,一单有时候好几个客人的,这辆车几万人都要坐过了……夜里面醉酒的那些客人啊,真的是吐到你车上的。半夜我给车洗澡啊,他又不会留下来帮你洗。前几天还拉到过一个小姑娘,就坐在副驾。诶哟那醉到不得了啊。脚底下、座位上、我身上吐得都是……”

难怪刚上车就感觉空气中有一丝酸腐味,男人不禁微微蹙眉。

穿过复兴东路隧道,出租车扎进了浦西的市井烟火中。每每想到这是自己司机生涯的最后一程,窗外的景物就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留恋。

老钱与扬州夫妇谈天说地,时间仿佛变得很快。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时,车已经停在了黄陂南路新天地的入口。

扬州夫妇下了车,消失在新天地的喧嚣中。老钱长舒了一口气。他慵懒地瘫进身后的座椅,用陌生的视角看着路两旁的流光溢彩。在上万单的行程中,这里也曾经是数百名乘客的出发点或是目的地。每次平均不到半个小时的相遇之后,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老钱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再次踩下了油门,往杨浦的家开去。为了庆祝老钱退休,女儿和女婿都特意过来一起下厨,他爱吃的腌笃鲜、大闸蟹、糖醋里脊,正在他家厨房的热锅中冒出阵阵香气,而老钱仿佛从这里就能闻到。

没开出几步路,车速就变得越来越慢,老钱感到了不对劲,而仪表盘上的时速慢慢掉到了零,浅蓝色大众抛锚在了延安东路上。

“戳㑚!”老钱咒骂了一声,后方汽车的喇叭声接连响起。

这是老钱的第三辆浅蓝色大众,7年跑了快60万公里,终究也打算退休了。虽说女儿早就劝他退休后应该换辆舒适的新车,可只有老钱自己知道,乘客总是萍水相逢,而这辆车却早已成了自己最忠实的朋友。

“家主婆啊,我宝贝车子熄火了要去修,不用等我㑚先吃饭好了。”

挂了电话,老钱的妻子不禁苦笑了起来。她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觉得老钱可能是爱上了他的车子。

(任何最后一天式的故事,都有一种隽永的魅力,情节不疾不徐的开展,彼此借对话吐露身世感慨,虽然占据较大的篇幅,不过却突出了生活和地方生猛且亲切的气息,叙述视角的切换,较像镜头的调度,不妨以更加纯粹的限知方式进行聚焦,如此主要人物的里里外外,将有更加融透的观照。)

1 comment:

  1. 非常喜欢其中透露出的生活气息,整篇行文多是对话但是已经透露诸多信息,司机的大半生,以及这些年出租车司机见证的社会变迁,特别有过去的既视感,老旧街道,没有什么车的街道,但是依旧灯红酒绿,司机的大脑就是活地图。司机的形象也很鲜活,真的能读出一个老大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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