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
老刘好几年没这么喝过酒了。离婚那年,老刘患上痛风,医生要他一定戒烟戒酒。烟倒是好说——儿子的嫌弃和前妻顺势没完没了的唠叨,反复好几次早已经让他把烟戒得七七八八。酒就有点难了,晚上收班回家,老刘窝在客厅沙发刷视频的时候,总得来上这么一口。可是痛风又实在难受,于是老刘只好以夜宵代酒,以缓解肚子里的馋。
好在老刘做出租车司机,对于整座城市的一切肌理纹路都了如指掌。他很快便锁定了西五路煤矿局后门的烧烤摊——离交车点近,便宜好吃,出摊勤,关门晚。自此,老刘几乎每天必打包一份炒面,有时候加蛋,有时多买一瓶汽水。但不论如何,每次下班,老刘的车皆准时出现在西五路,烧烤摊也从不缺席,仿佛建立了某种默契。
这次喝酒,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子刘洋饯行。说是饯行,也多少有点炫耀的成分。老刘在福寿楼定了一个包间,点了很多好酒好菜,请的是他那几个高中同学。从前都是老刘送乘客到各个酒楼饭庄,终于自己也能扬眉吐气,请大家痛痛快快吃上一回。所以当服务小姐问,要什么酒水的时候,老刘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印象中几个朋友喜欢的都点了一遍。
高中期间,儿子几乎都住在前妻那边。刘洋学业繁忙,又还在长个子,老刘每次见他都会觉得孩子又瘦了。于是只要刘洋得空出门,老刘便会带上他,熟练地在城市里穿梭,找到他近来觉得最好吃的去处。这些地方大多是巷子深处,或者某小区某学校门口,全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去处。高档餐厅往往不在此行列当中,倒也不是真吃不起,只是老刘觉得不值得。这回来福寿楼,多少是为了儿子,多少是为了面子,老刘也说不清楚。
照例的一轮寒暄过后,饭局切入正题。老刘说,刘洋这孩子,从小不让人操心,这次考上X大,少说半年回不了家,这回把大伙叫来,就是为了给孩子好好饯个行。这话多少有点虚假成分,小时候儿子不听话,老刘没少教训过他。刘洋尴尬地笑笑,在父亲的连番的暗示下,也起来敬酒道谢。坐在对面的老张起身附和,说几个兄弟这辈子都是劳碌命,辛辛苦苦也就赚口饭吃,好在儿子争气,咱也不图别的了,你说是不?几位老友人到中年,难免都有点高血脂、高血压,鱼肉海鲜吃不了太多,对酒却都难以割舍,几个人聊起这些年的感慨,到动情处,总要再干上一杯。朋友的祝贺与夸赞,多少也有点虚假成分,不过老刘很受用,让他感觉大街小巷的弯弯绕绕中,总算出现了一条光明的通路。
大学离家很远,儿子是清晨的航班。那天,一直上夜班的老刘破天荒地很早就醒了。外面下了点小雨,天还没大亮,窗户外边一片灰蒙蒙的。接上刘洋,父子俩往机场去。这段路老刘很熟,从主干道上立交桥再上高速。可是话好像在那一晚的福寿楼都说尽了,直到站在送机口,老刘才勉强憋出一句,到了那边要注意身体。
回家之后,老刘蒙头大睡,像是要一次性地补上这些年夜班缺掉的所有睡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多。饥饿的驱使下,老刘开上家里的二手本田,便直奔西五路去。然而,想象中烧烤摊的温暖明亮白炽灯泡没有如期出现,只有旁边711还照常营业。
仔细一看,附近的电线杆上贴了张纸,经过早上的一场雨,手写的纸片不敌旁边粘黏牢固的小广告,已经摇摇欲坠:“因本人身体原因,烧烤摊暂停营业。”老刘饥肠辘辘,只好用预备买炒面的钱,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凉凉地吃进嘴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从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城市里的饭铺大多来了又走,烧烤摊绝对是其中不能长久的一种。城市的烟火呛肺,常年累月,人总要得病。老刘心想,得赶快另选一家夜宵,不然在这拥挤繁华的都市里,还有谁能填补寂寞空虚的肚肠呢?
烧烤摊某种程度上代替了酒,陪伴了老刘这几年的生活,和老刘本来就聚少离多的儿子去外地上大学的这天,每天晚上给予老刘胃肠上的抚慰的烧烤摊也退出了老刘的生活,他一下失去了一个习惯了不去期待的陪伴和一个习惯了天天期待的陪伴。生活还是要继续,希望老刘可以找到一个更好吃的烧烤摊。
ReplyDelete嘉欣的文风我一直很喜欢,遣词造句老练,看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