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子奕:司机的故事

Saturday, October 8, 2022

子奕:司机的故事

戒指

刘伟年看着狗,狗看着雪,这时才有人来敲窗了。

三天前狗病了,刘伟年正好进城拉客,呜咽的狗横躺着上了车后座,他们出发下山。快到半山腰时阴云暗得铺天盖地,刘伟年的灰脸在车玻璃上晃,车顶的雪点不停。路况变差,狗不时咕噜两声,刘伟年左手无名指的空缺不自觉颤动,他皱了皱眉,望向雪花中的某个地方。那里是雪崖,看日出最美的地方,年轻的狗在那里曾舔着他发紫的手,在雪啸声中狂吠指引搜救队。他瞥了眼后视镜,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切静默如老犬。刘伟年直直身子,想去看看。

迎面却又来了辆车,小年轻们歌声躁动。老刘按了声喇叭,双方开窗面碰面,“天阴,别上了。”狗摆了摆狗尾,之后两台汽车的引擎喘着气,一前一后地在阴影中缓行。眼看着雪越来越大,轮胎有了阻滞感,双方一致决定,等雪晴。刘伟年坐在一人一狗的车里,喂狗吃了点粮,隔壁车的男女们架上了小桌子,分享自热火锅。夜里只有雪花有声音,两台车像雪幕中沉默的巨兽。

第二天,左手的指节冷得生疼,刘伟年被冻醒,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缺口。刘伟年还记得无名指血液不循环,戒指以上憋得发青,冷热模糊间她倒在了身边,一滴泪也流不出。记忆被冰冻得四分五裂,再一睁眼就是狗在迎风狂叫。刘伟年后来成了雪域里最稳的司机,虽然少了根最痛的手指。他和狗守在山里,一趟趟地送游客往返,有时客人想踩踩雪,刘伟年紧抿的嘴唇就立马清晰。刘伟年四周的空气还是如那天一样冷,冷到他不敢回城生活,怕回忆烧伤了他,他总是一个人去雪崖,也有几次差点又命丧于此。刘伟年跟狗在一起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有时他又揽着狗头,哭得像朵雪花般飘飘。在年年上山下山的途中,人来人往的车里,他一直在想戒指的归宿。

车前灯的黄灰半径发暗,雪卷着黎明的灰度渐弱,太阳出现了。有人敲了敲窗,是另一辆车里的男孩,“哥,雪小了,我们一起走吧。”刘伟年无声地点头,男孩踌躇了会后又开口,“哥,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想向她求婚,您知道啥地方风景好点的么?”刘伟年看着眼前一片雪花落下,在车窗上融化,回答道:“跟我走”。他们当然去了雪崖,狗像感应到了什么,呜呜地低吼。刘伟年静坐在车内,看男孩牵着女孩,单膝下跪,取出戒指,拥吻,周围的朋友们鼓掌欢呼。

刘伟年看着肚子起伏的狗,狗看着窗外的雪,呜咽一声后,狗渐渐闭上了眼睛。刘伟年的泪,也就这么慢慢落下来了。他摸出左胸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现在狗死了,他要对戒指负点责了。

这时有人来敲窗,刘伟年决定跟年轻人一起回城里,不再听雪落下的声音。

(既有忠诚的老狗,雾缭的雪山,还有物象的牵引,以及去返的挣扎,在充满皑皑电影感的画幕之中,以戚戚的文字打造而出的故事,颇有一种天地间来去的哀情和神气,虽然这类放逐避世的人物原型,大多都有点相似,而且尚能补充一些关键情节,但是叙述融雪般畅流,而且沉潜萦绕。)

2 comments:

  1. 无名指戒指从缺失的左手无名指换到右手,多年前不愿想起的记忆重新在雪崖绽放,在老狗的死亡中重获新生,大雪的埋葬便是救赎。走出回忆的痛苦是艰难的,是真正逃脱,还是深埋心底待某个时间如浪潮般汹涌而来便不为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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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有雪有山,风景很好,却又冷得刺骨。放不下的人没有随着离开的无名指而愈加模糊,反而在每时每刻又在回头来牵引着刘伟年的心绪。雪山拉客司机的设定非常新奇,刘伟年的过去也特别勾人兴趣,想更了解戒指背后的秘密。好像每个逃避过去的人都是一个隐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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