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才：故事1

李建成

武德九年。六月朔日。骊山别院。

虽正值盛夏，但骊山别院的栀子园中仍春意盎然，全不见酷夏之毒。花卉如此，人亦如此。
两人对坐于八角亭中，石桌上摆着棋秤。百姓博弈为材米油盐，君子博弈曰猷贤乎已，君王博弈则乾坤动荡。对坐博弈之人在这大唐王朝都是举足轻重之辈。太子乃是储君，大唐国本。秦王手握兵柄，天下元帅。他们正在博弈。博的是棋道，亦是天下。

若让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震惊无疑。坊间传言东宫与秦王府早已势成水火，两不相容。
太祖起义，秦王首推之。大唐建国，秦王首功之。功高震主，君弱臣强。功在不赏，君忌臣怨。太子怎会不疑忌秦王？秦王不除，太子不宁，皇位不安。不过两个身份敏感本不该见面的人却一同出现了。

太子与秦王可谓是棋逢敌手。太子云淡风轻，安泰自若，静静的等着秦王落子。不过此时，秦王浓眉深锁，拿着黑子却显得有些举棋不定，久久无法落子。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各自的势力范围盘根错节。望着眼下情势，退不得偏安，进则犯大忌。秦王心中惶恐，欲推秤而起。

太子察觉到秦王的异样，轻咳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秦王，太子的眼神无比柔和，完全没了对弈时的杀戮之色。四目相接，秦王感到了一股暖意，一股来自兄长爱护弟辈的暖意。太子拿起了茶，轻啜品茗。品茶能宁心安神，让人忘却烦恼与尘嚣。品着杭州上贡的西湖雨前龙井，太子也示意秦王一起品尝。

秦王戎马一生，多与杜康为伍，对于茶道只略通皮毛。但太子示意，秦王也不便违逆。秦王拿起了茶烟袅袅的茶杯，一饮而尽。秦王牛饮自然品不出雨前龙井的精华，不过香茗入喉，芬芳四溢。一种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感觉油然而生。之前的烦躁，犹豫，惶恐仿佛都随着那香茗，一饮而尽，一扫而空。

发现自己在太子前失仪，秦王赶紧起身谢罪。太子见状只是笑了笑，挥挥手。太子起身扶起了秦王，执其手一同步出八角亭。两人漫步园中，看看花，聊聊家常，时不时还传来朗朗的笑声。在这平静的栀子园中，二人对于国家政事，只字不提。二人虽君臣，二人亦兄弟。秦王走后，太子依然望着其远去的背影，嘴角有笑，眼中有泪，心中有愧。此情，弗能对人言之，弗能对世宣之。各中知味，为太子自知。

大唐初定，天下需要太平。太子深知自己与秦王之争不利于国。但形势已被两营之人推砌至骑虎难下的局面，开弓已无回头箭。秦王若废，将士必反，烽烟四起，国家倾矣。太子若废，无故罢储，礼崩乐坏，国法废矣。兄弟阋墙，齐王乘虚，权授宵小，国民危矣。看着八角亭石桌上的残局，太子收起了笑容与眼泪。此局该收官了。

武德九年。六月二日。东宫。

太子派人告知齐王，后日早朝前一同从玄武门入宫面圣弹劾废黜秦王。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门。

秦王陈兵玄武门以待太子与齐王。弓箭离弦，箭矢破铠。太子与齐王双双血溅玄武门。行凶者，泪流满面。魂断者，血染黄土。齐王貌犹狰狞，死不瞑目。太子则面带微笑，死状安详。

世民，你的斥候很尽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为了天下的万民，为了大唐的太平，你我都只能是罪人。

栀子花……真美。

（编年纪事虽有曲笔，一番风流，一将功成，不过重新演绎历史，毕竟有点自讨苦吃，况且朝代兴衰恢弘，仅挑三幕因文运事的浪漫化，叙述的限度难以发挥，不过对弈的场面描写得颇有声色，将一段宿命的斗争，化成人物内心的原罪，权力总会枯荒，但是花仍然继续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