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葹婷:告别故事

Thursday, November 28, 2019

葹婷:告别故事


理查

和阿鴻處了大半年,對於他,阿慧該了解的都了解了,唯壹不知道的就是那個常常光著上身坐在客廳的,肉肉的大叔。雖然平時和他說不上兩句話,但他對阿慧還算可以。阿鴻不常和阿慧提起這個男人的事,說是沒什麽特別的。還記得有壹天阿慧問起他的名字,阿鴻吃著雞飯,滿不在乎地說出了“黃理查”弎字。

阿慧壹聽,差點把口中沒嚼爛的雞腿咽下去,這是什麽怪名字。理查,理查,這樣聽起來和沙發上的胖大叔確實難以聯系。況且他們家並沒有紅毛血統,甭談什麽混血兒。阿慧想,會叫理查,或許是他正好出生在政府推行英語政策的時代吧。至於其他的,她便壹無所知了,畢竟理查在家總是板著壹張臉,除了罵人以外,跟家裏的誰都沒說上半句話。阿慧剛來的時候還處處躲著理查,深怕哪天他就把阿慧趕出去。

看起來並不和藹的中年男子,沒有上班時間,在家收馬票大概是他的正業。他常常半裸的坐在沙發上,不是看賽馬,就是看臺灣新聞。雖然說理查在阿慧眼裏看來是壹個沈默寡言的人,但是他罵人的聲音大概樓下的住客也聽得到。雖然阿慧每次只聽得懂幾句粗口,但或許是福建話的關系,他罵起人來好像特別的兇,而且不分時間,有好幾次,阿慧和男友都在睡夢中被他罵醒。“又輸錢了。”阿鴻淡淡地解釋道。

妳大概不會想看壹個只會罵人的胖大叔的故事,阿慧也不想。還記得去年中元節和阿鴻壹家人到廟裏舉辦的酒席吃飯,結果幾乎每個走過他們家桌子的,不管老的少的都熱情的向理查敬酒,還“理查兄,理查兄”的叫著。阿鴻這才告訴阿慧理查是曾經鎮煞荷蘭村,戰績顯赫的大哥。時過境遷,雖然已經隱退了江湖, 但“理查”這個名字似乎還在這壹帶作威作福。可阿鴻覺得這事壹點也不光彩,所以之前才不願意告訴阿慧。阿慧後來才知道,阿鴻以前每天大概都可以看到幾把用報紙包住的,沾血的巴冷刀。後來理查因為名聲大噪,差點吃牢飯,他才就此收手。那壹次的酒桌,大概是阿慧第壹次見到理查說了那麽多話。

然而,作為壹個大哥,理查的酒量似乎不像大哥應該有的千杯不醉。每個星期大概會有好幾個淩晨,阿慧和阿鴻會被外面的敲門聲驚醒,外面是喝得爛醉的理查還有壹個不知道來自越南還是中國的女郎。每到這個時刻,阿鴻原本就黝黑的臉就會變得比平時更黑壹點,然後從理查的錢包抽出五十塊,打發前面這個陌生女人,然後連拖帶拉的把理查拖進房間。

阿鴻來自壹個單親家庭,媽媽在他六歲的時候就和理查離了婚。從那次以後,理查和女人關系就變得越來越復雜。阿鴻說,他前後經歷了不下五個後媽,中國、越南、捷埔寨,什麽國籍都有。對於父母婚姻失和,從阿鴻口裏聽來更像是理查的過錯,畢竟媽媽少說也跟了理查十多年,他說什麽也不應該因為有了幾個臭錢就對媽媽那麽絕情。

阿慧剛和阿鴻交往那會兒,理查常和壹個在酒吧工作的越南阿姨來往,過沒多久阿姨便辭去工作,和理查領證結婚了,那時候阿慧和阿鴻還去吃了理查的喜酒。怎料婚後不出三個月,阿姨就被理查趕回越南了,這段關系最後大概也無疾而終。阿鴻早已習以為常,還說結婚的錢不如找個女傭更劃算。阿姨走了之後理查又開始了罵人的習慣,大概是因為諸事不順,阿慧那段時間常常可以聽到理查在電話裏抱怨道:“又是壹個愛錢又做無的查某。”

別看理查這樣,他對阿慧倒還算不錯,或許是阿慧看起來算是個不錯的女孩吧。他常常會在廚房裏面放幾個蒸好的肉包叫阿慧帶上班當早餐,也會阻止要幫忙洗碗的阿慧,甚至有時候會問在餐桌趕報表的阿慧需不需要宵夜。雖然阿慧總是看得見理查和自己說話時的尷尬,但比起他平時兇神惡煞的嘴臉,阿慧偶爾覺得理查這個大叔好像也蠻可愛的。

比起阿慧,理查和阿鴻說話的次數好少好少。阿鴻對阿慧說過,自從媽媽走了以後,他們就很有默契的不再說話。前陣子阿鴻決定輟學到外工作,被他沒來由地大罵了壹頓,雖然他從來都不過問阿鴻的成績,但輟學對理查而言似乎還是不可取的,或許是不想阿鴻走向和自己壹樣的路吧。可阿鴻的脾氣像極了理查,撂下了話以後壹股腦兒的就把輟學手續辦好了。那壹陣子,阿鴻可以說是壹進門口就被罵,幾乎沒有好臉色看。然而理查又常常會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向阿慧問起阿鴻的近況,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準備好的三幾百塊塞給阿慧,留下壹句“給阿鴻吃飯。”

好在阿鴻的工作逐漸有了起色,理查的臉也不再那麽臭了。只不過給阿鴻吃飯的三幾百塊還是定期的交到阿慧的手裏。好幾次經過組屋附近的咖啡店,阿慧都聽見壹把熟悉的聲音“阿鴻阿鴻”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臉上紅光滿面的。

越南阿姨走後的好幾個月,理查再也沒有從酒吧把那些阿姨帶回來了,或許是需要壹些時間療療情傷。也有可能是轉移了陣地,阿慧和阿鴻常常可以在附近的咖啡店看到理查的身影。在那裏,他似乎可以更加自在地談笑風生。倆人今天又在那裏看到了理查,阿鴻半開玩笑的叫阿慧看那幾個圍在理查身邊的安娣,說那幾個可能有人會成為他的新後媽。阿慧笑了笑,對阿鴻擺了擺手臂。誰知道呢,或許理查早已找到,那個會好好照顧阿鴻的女人。

(紅塵的衝突紛擾易演,俗世的簡單日常難寫,文字看似漫不經心,輕輕鬆鬆的語氣,如數家常壹般,可是卻是壹種若離若即的書寫境界,將人與人之間那層親疏的關係,描繪得何其茲茲念念,老歹仔的面惡心善,獨生子的嘴硬心軟,還有小女友的大喇心細,幾乎都是活生生的精彩剪影,最後的收場謝幕更是神來一筆,人間戲台不需粉墨登場敲鑼打鼓,用如此小寫的削刻,就可以進行這般大寫的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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