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铎耀:告别故事

Tuesday, November 26, 2019

铎耀:告别故事


十年

我醒来的那天,躺在楼下的花圃里。

我浮起来,发现眼前躺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身体。毫无疑问,“我”死了,而为何死去,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上天可怜我,赐我十年时间,去寻找死去的原因。这些年里,我回到家,想着也许能够发现些线索。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这天,父母罕见地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趴在窗沿上,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词句,和父亲突然的一声怒吼:“你提她哥哥干什么!他死都死了,我们被嘲笑也就算了,难道你要悦悦也被其他人嘲笑,笑她有个懦弱、无能、一无是处的哥哥吗!”

看见,母亲的气势突然弱了下去,她眼眶通红,双手捂住脸,慢慢地蹲了下去,无助的抽泣着,肩膀在悲戚的哭声里微微颤抖。

一些记忆突然在我脑海里闪过——

死了就解脱了。

冬日顶楼的风刮得人脸上生疼,我迈着欢快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马上就解脱了。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一不高兴就……”“可不是嘛,父母辛辛苦苦把他养这么大,一点都不知道心疼父母……”“还不就是整天无所事事闲得慌,要是认真学习……”邻里亲戚的议论声忽强忽弱,和记忆交织着,让我的头有些疼。

我不明白。

阳台上的绿萝从未见证过我的离开。

第一年。母亲整日抱着我的照片,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以泪洗面。父亲每天阴郁着脸,上下班总是不苟言笑,家里死气沉沉。
第二年。邻里亲戚平时闲聊,依旧是把我作为谈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教育者姿态对他们的小辈说——“你们千万不要学x家的那个xxx啊,一点小事就受不了,这种人就是社会的败类!”
第三年。爸爸妈妈老了好多,黑发里参杂着越来越多的白丝,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外人对我们家的讥讽声少了很多,但提起我,总是几声叹息——“再要个孩子吧,总不能因为他…就——唉…”
第四年。我有了个妹妹。父母给她起名叫悦悦,愉悦的悦。
第五年。妹妹有两个小梨涡,我每次趴在婴儿床旁边的时候,就想戳戳她肉肉的小脸,可每次伸出手却总是穿过她的脸,无法触碰。真可惜啊……
第六年。爸爸每次将妹妹举高高时,妹妹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咯咯地露出她的两个小梨涡,妈妈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第七年。爸爸妈妈将家里我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放在一个黑黑的盒子里,藏在衣柜下面。
第八年。家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妹妹。过年的时候,她扎着两个团子头,穿得像一只小熊猫,胖乎乎圆滚滚,给所有人拜年,我听见她奶声奶气地喊了“爸爸”,喊了“妈妈”,喊了“外公”,突然很想听她叫一声“哥哥”。
第九年。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全都被扫除了。客厅电视柜上那张全家福里,爸爸妈妈环抱着妹妹,小小的她坐在中间笑得暖洋洋的。
第十年。有天妹妹放学回家,闷闷不乐地问母亲:“妈妈,我是不是有个哥哥呀?我听班上的小朋友说,哥哥是个胆小鬼,是坏孩子。”她仰起一张落满了泪的小脸,鼻尖通红通红,带着哭腔哽咽着,“楼下的张阿姨也说我的哥哥是坏孩子,说他不懂事。妈妈,是不是真的呀?”

我飘在妹妹旁边,想抱抱她,却无能为力。

母亲慢慢蹲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悦悦,你是有一个哥——”

“哪有什么哥哥!”父亲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妹妹没有见过父亲发火时候的样子,当即被吓得哇哇大哭,梨涡盛满了泪。

我飘在旁边,不知所措。

“那是她的哥哥!让她知道她有个哥哥是错事吗!”母亲猛然站起来,尖着嗓子,声嘶力竭。沙发上,父亲用力捏碎了烟蒂,“你要让悦悦也活在别人的看法之中,让她也被别人嘲笑吗!”他皱着眉,低吼着,“儿子死都死了,我们被嘲笑也就算了,你难道要悦悦也被其他的人嘲笑,笑她有个懦弱、无能、一无是处的哥哥吗!”

听到这句嘶吼,母亲气势弱了下去,眼眶通红,双手捂住了脸,慢慢地蹲了下去,无助的抽泣着:“不怪他…那是病…那是病……”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于是,死后的第十年,我又踏上了这楼顶。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一不高兴就……”“可不是嘛,父母辛辛苦苦把他养这么大,一点都不知道心疼父母……”“还不就是整天无所事事闲得慌,要是认真学习……”邻里亲戚的议论声,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喧嚣着,让我的头有些疼。

“死了就解脱了。”那年,我的内心这样呼喊着。

不是的,哪有那么容易解脱。

死也不可能解脱的。

(十年生死,人间依旧茫茫,当下过往的蒙太奇情节穿插,片段的画面夹杂大量的对白,明显建立在视觉叙述的基础,但是文字还算传神流畅,故事的构想极为有趣,书写有时必须穿透阴阳,才能投射出现实的荒凉,不过解脱的重复说辞有点流于表面,其中的悲剧意涵,以及诸般情感的纠结,尚可挖掘出更为惊心动魄的深度。)

1 comment:

  1. 这个文章好眼熟,好像在知乎看到过呀�� 难道那篇就是你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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