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 2019
欣玠:部分身体
趾
外婆喪禮進行的儀式,大概就和她交代的一樣樸素。或許是連續四晚守夜的疲憊趕上了悲傷,我既然在大悲咒的配樂之下睡著了。被叫醒時,儀式已經進行到了最後步驟。我拿起一粟百合鮮花,輕輕地把花瓣灑在外婆旁邊亭亭淨植的黃色紙蓮花上,這時才注意到外婆腳上竟然穿著一雙手製繡花包鞋。她那怒目切齒的樣子,霎那間浮現在腦中,想必現在的她一定恨不得把鞋子扒開。
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只要不是腳尖開式的鞋,她死都不會穿。原因是外婆的第二根腳趾頭比一般修長,只要一穿上包鞋,雙腳就會疼上一整天。從小,外婆常常發牢騷,說我怎麼遺傳了她最討厭的希臘腳。她堅信,擁有這腳型的女人都是勞碌命,宛如古代女子被迫纏足一樣,人生步履艱難。
第一次聽外婆提起這希臘腳,是在我六歲的時候。上幼稚園時,我只要看不見外婆站在窗口外就會在班裡大聲嚎哭。外婆實在拿我沒辦法,只好每天都站在教室外頭,等我放學。時間久了,外婆的腳底和腳後邊長出水泡,她卻只是皺起眉頭說 ,“都是那根腳趾害的”。
而最後一次聽外婆提起那根腳趾,是在常去的醫院裡。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先是幫外婆擦了擦身體,然後再揉一揉她那時常發麻的雙腿。外婆整身瘦了一大圈,唯有腳底臃腫得不成比例。膨脹的腳背把五根腳指頭都緊緊黏在了一塊,似鴨蹼一樣,趾間連結了一層層薄㜛的皮膜。這時候,腳趾都被腳背完全吞噬,而那突出的第二根腳趾頭,擺出了烏龜把頭縮進外殼裡的姿態,胆小如鼷。
那天,外婆邊咳嗽邊抱怨,以前就有中醫師說過,是這生不好的腳趾害她整天腰痠背痛,又體弱多病。而就在那晚上,外婆突然猛烈地咳出血後,那根高出半截的腳趾,竟然漲紅了起來。
腳趾仿佛感覺到了時間無多,不斷地膨脹,直到外婆嚥下最後一口氣,才猛然爆開,似乎是把歲月累積的苦難,一次過的,從外婆的身體裡釋放出來。
(生命的千里之行,始於腳下也終於腳下,書寫的姿勢和念頭,多有可圈可點之處,尤其對於外婆的病苦掙扎,描繪得幾乎歷歷在目,不過遣詞用字的拿捏,似乎還欠一些更加點睛的神采,作為觀視的孫女,情態還可稍微彰顯,最後應該折返喪禮當下,讓回憶的牽掛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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