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
自刘生记事起,他爸就在城里拉客。当年他爸顶着全家的反对,砸锅卖铁买了辆面包车,银色的车身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他爸总把它擦得锃亮,休假回家时就开车在村里溜达。在村民的围观和艳羡下,刘生他爸和这车都忍不住哼哧两声。
谁料他爸这次回家,晚上睡觉时双腿一蹬,五十多岁撒手人寰,无人知晓缘由。置在院中的面包车顺理成章被刘生继承。在家中挂着白布,冥纸烧得浓烟四起时,刘生已学着他爸,开车围着村里绕圈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刘生便担起重担,去城里跑车。那是他第一次进城,栉比鳞次的高楼和花花绿绿的汽车让刘生眼花缭乱。面包车挤进车流,在路上开着开着,他竟觉得自己也成了城里人,倒算是明白了父亲当时执意买车的行为。
车在路边停住,刘生将身子探向副驾驶。抽屉接口处磨损严重,他费好大劲才拉开,咔吱声像是父亲那晚睡觉时翻身,引起的老式木床的埋冤。抽屉里面躺着张过塑的白纸,印着拉客二字。刘生将其拿出,卡在挡风玻璃的缝隙里,随后下车准备招揽客人。
双脚落地,刘生却顿时羞愧于来往行人的光鲜亮丽,一心想缩回车里。转身刹那,急促却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站在面前的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提着袋子的手纤白细腻,被粉色的指甲油衬得娇嫩欲滴。刘生从没见过这样的手,眼神止不住地瞄。‘去市小’。突然地打断让刘生这才反应过来。
副驾驶第一次坐着女人,刘生不由的慌乱。扭动钥匙,车子却只作势抖动两下便罢休。刘生急迫得抓头,面包车终于还是在他几番尝试后点燃了火。脚颤抖着移向油门的瞬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识路。他支支吾吾,女人不禁轻笑,抬手指向前方。余光里的手在空中左右晃动,每下都点在刘生心里,他涨红着脸,紧忙踩下油门。老旧的发动机带着汽车,连着刘生的心跳,一同颤抖。
第二天,刘生招揽客人之际,那双手却直叫他魂牵梦绕,不知不觉间竟被引到了市小。他干脆车一停,把挡风玻璃上的那张纸片塞回了抽屉,从后备箱里拿出父亲留下的手帕,开始狠狠得擦拭车身,直到银色的车漆泛出光彩,才满意得停下。校门口逐渐喧嚷,刘生不得不踮起双脚使劲往里望,倒和村里人试图看清面包车时有几分相似。
她出现了。刘生跳上车,将纸片重新放置,对着后视镜笨拙地整理。那双手仍提着包,阳光照射下愈发白皙,盯着它一下一下的晃动,刘生直咽口水。突然手停住了,伸向一辆黑色轿车。她熟练的开门,弯腰进入。车门紧闭的瞬间夹断了刘生的思绪,胸腔的心跳应是被一同关进了车里,才会觉着如此空荡。刘生瞪着那辆车,车漆油亮得无需擦拭即闪着细光,耀眼夺目。他望了很久,直到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刘生转动钥匙,发动机启动,却抖得比往常厉害,震得他腿麻。突然几下猛烈抽动,这车终究是在这些年月的饱经风霜中,缴械投降了。
刘生下了车,决定不再让它苟延残喘,在人来人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命运的随机,人物的颠沛,阶级的反差,城乡的对比,几乎全部交织在这么一个短短的故事里,当中潜其实藏了无比巨大的悲剧因子,几乎每个形容描述的字词,都凿刻了深深的人性,无论是写实的底气,或者写意的巧度,几乎皆无懈可击,最后沉郁挫败的一幕,肉身仿佛涡轮,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力。)
在泰国街头看见招客的tuktuk,突然想起早些时期流行的面包车,于是决定围绕其展开。
ReplyDelete我试图在文章埋入伏笔,例如对抽屉所发出的声响的比喻,暗示刘生的结局会和他爸一样。女人的手是刘生从未见过的,因为那是不曾做过重活的,此处暗示阶级差异。没有用笔墨描写女人的样貌,只把刘生的爱慕聚焦在了这双手上也是试图暗示刘生对‘城市’的渴望,最终感情的悲剧亦是社会的悲剧。女人上车时,车不合时宜的熄火是因为阶级的冲突。结局刘生的离去或许是他向现实的妥协,又或许是他决定放弃物质伪装重新开始。
但开头父亲的故事线一直觉得不尽人意,不知如何体现社会悲剧代代延袭,只能想到开头将父亲安排为离奇死亡,在读完故事后,希望读者能有自己的答案。
手指一提一落拨动心弦,用力抖动却不能前进一寸,阶级比生死更难跨越。
ReplyDelete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初见的惊艳靓丽,和最终的孤寂落寞,不知是从未拥有较为遗憾,还是无法触碰更为无助。
ReplyDele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