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芸：那个地方

士都兰（Stulang Darat）  

【黑厝】

这里是我最早有记忆的地方，大人总是用潮州话叫这个地方 “黒厝”。它坐落于山坡的后方，和“三楼“组屋区相邻。山坡的正面朝向大海，有海风和椰香。这一区叫Stulang Laut，著名的宽柔中学、新香港酒楼、有钱人的别墅区都集中在这里。山的正面是给有钱人住的，自然山的背面住的便是一些穷人。我记得屋子的二楼是自己用木板搭建的，踩着楼梯上下楼时总会嘎吱作响。屋子不够空间，阿姨带着我们三姐妹睡在楼上，外公外婆睡楼下客厅。夜里闷热，小孩子都穿着洞洞衣，为防备蚊子还要挂上蚊帐，更热了。

因为真的太闷热，有时晚餐过后我们会到屋外站一会儿，碰到下班回来的邻居顺便聊两句。有时碰到挨家挨户收马票的“美少女”，是个化浓妆的中年妇女，人和名字看不出什么关联，但是大家都这么叫，大约曾经真的是一位美少女吧。有时碰到会说潮州话的印度邻居阿南，他的潮州话说得比我还要好。有时碰到做会计的翁姐，高高瘦瘦的，大家都很尊敬她，虽然独身一人，但是她是这里唯一看得懂专业英文文件的高端知识份子。

在幼稚园读到一半的时候，我们举家搬走了。政府颁布文告，想要把这一片拆了重新发展。

2003年尾，黒厝正式走入历史。

【百合花园】

我们搬到了百合花园。这里环境优雅，住屋高大宽敞，大家都说外公外婆的命好，有个嫁得好的女儿。新的住家是一间双层排楼，父母婚后攒了钱便买下这间屋子。之前还需要每逢周末把孩子接回来住，来来回回地。现在好了，一家八口终于整整齐齐地住到了一起。

小区有一座公园，一半建了小孩的游乐场，有秋千滑梯凉亭，另一半则建了篮球场。清晨可以听到老太太老爷爷在那里练太极，周末晚上则是一群青年在那里练习篮球。虽然篮球场看起来挺热闹的，但是在我们这些小孩眼中人气最高的依旧是游乐场，我和二姐傍晚总要吵着外婆带我们到游乐场玩上一圈。

几平米的游乐场好像能带给我们永无止尽的欢乐，可以说是一日不见就要惦念不已。但是我发现最喜欢游乐场的竟然是外婆。除了傍晚带我们到游乐场玩耍，妈妈在家的日子，外婆做完家务后没事也要到游乐场那里坐一坐。外婆说是那里种了很多花草，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就是看着那道背影，有时候我会错认成组屋区楼下小憩的外籍帮佣。

【01-09】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一刻大家是激动的。

原本的黑厝推倒后建了两座组屋，我们住在一楼，门牌第9号。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回到了这里，有一句话说的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己的狗窝。外公终于有了他这辈子第一间屋子。有些邻居又陆陆续续搬了回来，但是也有行动不便的再也搬不回来了。

阿姨又能去找住在三楼的好友串门了。好朋友叫如常阿姨，他们家开了一档很好吃的面摊，叫三楼辣沙，后来柔佛苏丹特地为这些小贩们建了有墙壁有屋顶的档口，他们家就分到了其中一间。

三楼出名的还不是美食。据阿姨透露，她上学的时候只要说是住在三楼黒厝，就没有人敢招惹。早些年这里曾住过混帮派的和吸粉的，邻居有拿刀子砍老爸的还有鬼上身的，奇闻轶事比我看过的电视剧还要精彩。阿姨说这里的人骨子里都还保留着冲动暴力的因子。上小学的时候我因为巴士座位和三楼的小刺头发生冲突，像是验证了她这句话。半年后阿姨带着我们到三楼辣沙档握手言和的时候，才发现是如常阿姨家里的小孩。看着小刺头在大人按头下乖乖认错，我发觉这里的人其实也没有外人所认为的那般可怕，还挺可爱的。

（像是细数了一番迷人的小镇风情，其实更是一种热闹的俗世剪影，一家人的沿途来去毕竟离不开土地，如同话家常一般讲述了几番的搬迁和落居，既有地方人事的千奇百怪，也有社会肌理的交替动荡，娓娓诚恳的语气几乎没有太大的情绪修饰，以简单的线条绘出饮食起居的背景，朴实的文字亦能发出跌宕的沉响以及回音，虽然末尾收刹之处，稍微显得仓促，但是皆有让人流连的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