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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球館】
舊的羽毛球館旁邊建了新的羽毛球館,為了方便稱呼,於是舊的羽毛球館,便改叫做前羽毛球館。粗野的混泥土和簡明的單線條,砌成殖民地時期的風起雲湧,過去舉辦過許多屆的湯姆斯杯,滾石樂團甚至曾在館內登台,米克賈格爾的鬼叫嘶吼,或許還深嵌在墻壁裡頭,讓時間這張黑膠,轉出斑駁而渺茫的旋律。
我就住在新的羽毛球館旁邊的組屋,以前半夜不睡覺,我也常去前羽毛球館,因為空置多年內部整修,租給了一家釣蝦場,二十四小時營業,老闆娘負責打理夜班,臉妝畫得很濃烈,無論束頭髮或者墊衣肩,都有一種屬於六七十年代的高度和韻味,見到我來即遞過釣具和一包蚯蚓,有時會跟我閒聊幾句。這個時候的釣蝦場比較冷清,來來去去都是熟識的身影,水泵打著泡沫,讓蝦子可以肥碩的存活池底,也仿佛冉冉為我們提供氧氣。淡水蝦肉質索然無味,我穿餌拋線釣到的,全部都會放回去,準備離開歸還釣具之際,老闆娘有時又會跟我閒聊幾句。
釣蝦場開了兩三年,租約一到搬到榜鵝新鎮附近,老闆娘說如果你來,一定給優待,同時放多幾隻大大隻的蝦。前羽毛球館現在改做攀岩,按照時過境遷的另一層順序,似乎也可以叫做前釣蝦場?有一回經過探頭張望,大家伏在凹凸起伏的壁面,手腳使勁奮力抓爬,像是被魚線鉤住勉強掙扎的蝦子,或者蠕蠕而動的蚯蚓。
【空地】
組屋樓下的那片空地,一半是給死人過路用的,搭帳篷擺棺材辦喪事,三五天的打齋作醮,人間最後的指點迷津,既然我們只是暫時佔著這裡,一晃而過在煙消雲散之前,誦經念佛據說比較能夠來去穿引,雖然也許還是另一片空地。
我的父親也是在空地舉行喪禮,不過生前信了日蓮,根據妙法無需勞駕齋婆道姑的魂幡和銅鈴,連金銀香紙都免,靈堂前點兩根白蠟燭,憑大乘教義便可直接通關,不止暢行無阻,而且很是乾淨。尤其半夜當吊唁的親戚朋友離去,白熾燈照出更加虛泛的感覺,遊蕩的斑色野貓連番路過,轉幾圈似乎有點好奇,目光幽微閃爍,物種與物種之間的疑惑,我都覺得是十分應景的告別,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儀式。父親這個時候躺在棺材裡,按照習慣應該還沒入睡,第一晚咖啡店賣童子雞的阿華拎著啤酒出現,我們於是喝到天亮。阿華說他賣了十幾年的童子雞打算不賣了,要回緬甸娶老婆。我說好啊,我一定會去緬甸旅行找他。第二晚肚子突然很餓,又不好意思放著父親去吃宵夜,只好用手機上網訂了麥當勞。騎車小哥送來雙層牛肉芝士漢堡,我付錢說不用找了,他說謝謝後還說節哀順變。第三晚我連續抽了幾包煙,媽媽睡不著覺下樓罵了父親一頓,大風灌入空地在墻柱之間流竄,靈堂的花籃一陣飄搖。
喪禮過後,空地恢復空地原來的樣子,父親火化的骨灰寄放在光明山,軀骸以外其他的部分,其實去向不明。我每天行過空地到咖啡店吃早餐,生活瑣碎的過度,往往不留痕跡。阿華不久回去緬甸,新來的攤主照樣還是賣童子雞。
【遊樂場】
遊樂場某一天就圍起來了,塗上綠漆的鋅板,四四方方像個密不透風的盒子,簡單的在周邊佈下隔障,完成一種粗暴的藏匿。住宅社區的規劃和發展,大家似乎皆已習以為常,心裡明白這是進步的條件,地方必須不斷刷新,生活的佈景才不會顯得陳舊,如同電腦屏幕上的進度條,總是得越來越充盈,但是永遠不會到底,表示內部的齒輪正在運行。
我當然已經過了適合流連遊樂場的年齡,半夜下樓到油站的便利店買煙,偶爾會看到有情侶在滑梯上擁抱,羅曼蒂克的目線,不宜仰角取鏡,夜深人靜的組屋摟宅,燈火通明得橫列兇氣,月光根本灑不到這裡。跟白天此處嬉玩的小朋友一樣,他們大概都是在快樂的沉浸中,滿懷不知不覺就快樂不起來的憧憬。鋼鐵混雜塑膠材質打造,整體設計善用空間原理,以前都有的鞦韆早已不見,晃蕩久了以為長出翅膀,畢竟過於佔位,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的這番想象,絕對有點危險。現在的遊樂場也沒有沙子了,據說都拿去填海,世界越來越大,所以遊樂場必須越來越小,童年仿佛比較容易忘記。
圍了大半年,遊樂場終於重建完畢,挪除鋅板像是開箱,我也稍稍感到好奇,多了踏板起坐拉高扭身的運動設施,其他的好像大同小異,沒有鞦韆,但是保留滑梯的原型,不過應該是換了顏色,不知道夜間的情侶會不會介意。遊樂場角落還裝了一隻揚蹄奔跑的小馬,腰間底下附著彈簧,騎上去左右前後擺動,好像可以騙騙自己。
空间由租借的条约束缚着,在城市的一呼一吸里转瞬成陌生的模样。地方由旧念的羁绊划分着,在记忆的一回一眺里模糊成陌生的模样。
ReplyDelete城市的更新换代就像虫蛇蜕皮,有时候缅怀的不是已褪下的外皮,而是那个又老一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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