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三部曲
【天桥不见了】
我不是从巴黎回来,可是我和湘琪一样,回来就发现天桥不见了。
天桥不见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天桥都消失了,天桥的死亡对我们来说微不足道。我见证过大大小小的,天桥的死亡,无论是新加坡还是马来西亚。但是,天桥于我来说并无任何意义,我没有回忆留在那边,两者之间充其量只是一夜情的情人。有时站在桥上等人发现天桥很高,难道他们不怕坠落车道后粉身碎骨吗(你还记得你远在吉隆坡自杀的高架桥吗)?
其实天桥未曾惧怕死亡,并非因为他是一个死物,而是他知道自己就只是一座天桥。人们总是想要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因此我们害怕意义终结;但天桥不同,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在于衔接两个不同空间,所以他早就知道他的意义有终止的一天(害怕他坠落的恐怕只有承包商)。除了意外而亡,他所要面对只剩下消失(他就此被遗忘意义就此终结)。城市书写写着他的生死簿,我作为活在这个城市的众多生灵之一,没办法掌控他的生死,却也不因此而感到惋惜(就像我之于他),因此两者之间不存在生离死别这一说法(我们之间的感情建立于一种用完即弃的便利性)。
那天刚回到新加坡,就发现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通往无处的楼梯和粗壮的桥墩,作为他反叛的最后证明(因为残留没有意义所以被视为反叛)。毫无意外的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我总是抓不住一些什么。定时定点穿行的巴士和不断舞动的怪手,为天桥的死亡狂欢,日以继夜。我带着我的失眠奔赴这场狂欢,远远的看着他(广场上的湘琪看着电子广告板伫立不动),步履不停。
睡眠的死亡/天桥的死亡/城市(里)的死亡,本质上是同构的。
【怀孕的封土堆】
我从哪里回来?
封土堆。
回到马来西亚,我和死亡相逢。
泥土没有记忆,所以他没有活过。我不记得过去的操场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是日本人还是以前的我们在步操的声音回来干扰我),只知道操场正在怀孕,但我知道他我们永远看不见诞生。因为孕肚里面没有新生,却埋葬着久不见天日的泥土,因此这个怀孕的母体没有意义。被挖出来的泥土散发出雨水混合泥土的粘腻气味,气味切割着人类不承载意义的身体,把脑浆里仅存的一点过往全都拽了出来,脑浆与泥土的混合物,味道也不过如此。
泥土没有记忆,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在于创造更大的空隙,让狂暴的雨水得以快速通过,进而减低山体滑坡的可能。这个缺乏意义的孕肚,最终会被铲泥机运往新的所在(意味着剖腹产手术成功),或帮忙填补虚空、或继续创造虚空(虚空降生没有婴儿的哭闹只有怪手的哐哐的噪音刺穿我的耳朵和脑袋)。我站在封土堆上,冀望自己能在他被一点点割开孕肚前,将自己掩埋其中,仿若回到母体,在封土堆里重生。
我回到远处,看着封土堆发呆,看着过去渐渐消亡,仿若站在巨大的手术台前看着医生和我说手术失败,二者皆亡。吊诡的是自己早已知道结局是死亡,因此反而不感到悲伤。我站在操场的高处,闻了半小时泥浆混合脑浆的味道,还有从亚特兰蒂斯吹来的风。
【掌纹上的一棵树】
“你宿舍附近是不是有一棵树?”算命师看了我的手掌后问我。
“对呀。” (有很多wor)
“那棵树附近有很多脏东西。那些死掉的人的魂没被请回去,所以很多都聚在那里。”
回到家中,我看了我的掌纹许久仍看不出一棵树的影子,只看到错落斑驳的血管与纹路。回到宿舍,我站在那棵树前很久,希望能看出我的掌纹,但最后只吹得半小时的寒风刺骨,鼻水横流(树下的阴魂看着我的鼻水狂流在笑我)。
掌纹懂得记忆,他在像树皮粗燥龟裂的纹路中,记得了些什么,或看到了些什么,比如死亡。城市的树所遇见的死亡应该比森林里的树所遇见的死亡还要多。树木会窥视:他窥视了天桥的死亡、他窥视了泥土的死亡、他窥视了人类的死亡(隐藏于粗燥树皮里的年轮都记得树是有记忆的)。死亡占据了树木的大部分记忆,死亡也将树的外皮烤到龟裂(原来树皮也印刻着死亡)。
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树,独自热闹。树下的阴魂不散,和我灵魂的频率共振,我和他(们)共享一份睡眠死亡的狂欢。不久,我们一起坐在树下,一起看着对面的森林发呆,渴望着某些东西将我们给吞噬(比如鳄鱼但是城市没有鳄鱼),最终永恒。
自此,我很常在半夜跑到树下的巴士站久坐,和鬼魂一同狂欢,陪同他们到天明之前的魂飞魄散(然而我肉身健在魂无法飞魄无法散继续在阳间面对城市的疯狂挤压最终将肉身与灵魂松绑最后遁入往复循环的日常中无法找到意义)。
【城市】
城市,在不断的死亡中重生,而我,只是死亡的见证者(虽然我最后必须经历死亡)。城市的死亡/死亡的城市/城市与我的/死亡,永不终止。
(城市的新陈代谢掩埋众人的生死寂灭,跳跃的意识穿插碎片的现实,思索了存在与虚无的本质,但是驻足凝视几乎一镜到底,紧绷欲裂的胡思乱想之中,偶有几道诡谲阴森的光纹,漂浮在这个阴盛阳衰的世界,但是魂不附体的文字形同超验超现的临照,借由反复投放灵魂肉身死亡等等粗黑一般的时髦字眼,就算不是无中生有的伎俩,也易沦为一种欺神弄鬼的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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