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
秒针机械地走完了最后一圈,同时时针也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视觉上看,它们同时短暂地垂直指向地面,那是傍晚六点的位置,下课了。
丹蜷缩在最角落的座位里,等全班人陆陆续续出了教室,他才慢慢起身,孤独地起身回家。
丹没有一个朋友,他实在是太内向了,社交这项活动很少在丹的生活里出现,更不用提主动找女孩子聊天。这种恐惧社交的不自信心理从丹上学起就伴随着他,这大概与他的样貌有很大关系:其实丹的眼睛还算好看,黑色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深邃的蓝,鼻子和嘴也算不上歪斜,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缺陷是他脸上数不胜数的雀斑,这些斑点像一群悍匪一样粗暴地占领了他的脸颊,使他看上去与常人格格不入,乍一看甚至能吓别人一跳。正是因为顶着这张不讨好的脸,丹恐惧与其他人交谈,他感觉别人看向他的目光里总是充满着戏谑与惊奇,仿佛在观赏一只笼中的奇特羽鸡,自己一开口就仿佛羽鸡开始了鸣叫,不仅他人听不懂,反而会引来更饶有兴趣的注视。
所以每天对丹来说似乎都差不太多,独自去学校,独自上课,独自回家,唯一会变化的似乎只有书上的公式。
但生活厌倦了风平浪静,当丹回到家里时,父母告诉他一项政府的重大决策:由于最近发现了新型的呼吸道疾病,所有人被要求在出门时佩戴口罩。丹并不太在意,对他来说,这些偶尔的小变故也会发生,但大多数都只是投入水面的小石子,最多泛起两层微弱的涟漪,他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尽管丹有心理准备,但第二天当丹戴上口罩出门时,他还是有些许震惊:短短的一个夜晚之后,每个人脸上都长出了口罩,速度简直快过雨后春笋,整个世界里仿佛都再也找不到一个有完整面目的人,所有人都被口罩扯住了脸,只剩下一双惶恐的眼睛在向外探视,不停地扫过周围,反复确保没有任何不戴口罩的人出现。
人与人之间仿佛突然多了一层无形的障壁,隔开了彼此,使对话中充斥着陌生的距离感。但这对丹来说却是确幸:人们没办法透过这厚实的口罩窥见他脸上那猖獗的雀斑,他明显地感到别人望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巨变,那些曾经目光里可怕的戏谑与嘲笑忽地不见踪影,那些曾经只锁在雀斑上的目光开始小心地尊敬地与他淡蓝的眸子发生温柔的碰触,他突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铠甲包裹了起来,这铠甲支撑着他坚定有力地走动着,一种久违的自信光芒渐渐地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他大步迈进教室,带起一阵利索的风与几瞥惊异的目光。戴着口罩坐下,丹欣喜极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像一个重要角色一样被人尊重,甚至关注着,他忽然就跃出了恐惧社交的万丈深渊,并且继续向上,向上,直把那些一直压迫在他头上多年的沉重阴云撞得粉碎,他还要继续向上,他感到宛若新生,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盘旋在极高的天际线上,睥睨着地上的万物。他决心做些什么事情庆祝他这心灵的重生,于是他开始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举手回答问题,他开始与他心仪的女生侃侃而谈,他甚至开始参加起了学校的演讲会,戴着口罩,面对着下面无数戴着口罩的人脸,他感觉这些观众只是些模型木偶,于是他放声呼喊着,在台上高谈阔论,引得阵阵他从未收获过的热烈掌声与疯狂尖叫。
他紧紧地把口罩扣在自己脸上,在自己自由且无际的天空里不知疲倦地翱翔着,拍打着雄壮宽厚的双翼,享受着流云驭风的快感。突然之间他感到目眩,他看到人们各自主动地取下了脸上的口罩,奔走庆祝着疾病终于被战胜,恍惚间已没人脸上还有口罩了,一股无力感突然猝不及防地袭向他引以为傲的双翼,丹回头看去,只见由口罩编织成的翅膀一点点化为了粉末与泡影,丹坠了下去,又或者是深渊升上来。丹撕扯着脸上的口罩,恐惧地发出了几声尖叫,引来几人饶有兴趣地驻足,仿佛在端详一只鸣叫的羽鸡。
(集体疫情灾难的结束,却是个人孤僻恐慌的开始,从现实现象的素材取景,故事的构想别有新意,不过描绘的线条略为粗矿,大段蒙太奇式的画面急掠,缺少捕捉细微情态和微妙变化的深度,如同羽鸡的比附,虽然鲜明却也空洞,而且时序的流动处理稍有不当,尤其末尾突然即取下口罩,之前还需稍加铺展。)
本文创作时首先构思了环境与人物。在环境上,也许因为生活受疫情甚多,所以直接选取了疫情来临时人们戴起口罩和疫情结束时人们取下口罩作为老师要求的开始与结束。人物则是想刻画一个因为对自己相貌极不满意而自卑又孤独的形象,他因为戴起口罩掩盖脸上的瑕疵而重获自信,最终又因为疫情结束没人再戴口罩而重感自卑。我大概想通过写这样一个荒诞的人物来侧面讽刺一下这个社会对相貌颜值的过分看重,以至于容貌焦虑愈发平常。创作时遇到了不知如何转到疫情结束的问题,总觉得突然对人物的描写转折到政府宣布疫情结束有些许生硬,所以就顺着人物心理写下去,也许效果会好些。文章的大概构思如上,可能由于笔力不足,以至于某些地方略显奇怪或者影响了观感,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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