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鹤洲:开始与结束

Friday, October 8, 2021

鹤洲:开始与结束

火把

女人昏昏沉沉拍着孩子赤裸裸的背,才猛然记起自己刚刚已经把娃哄睡了。她屏住呼吸,周围静的只有娃娃均匀的呼吸声,有些不对劲。她发觉今晚屋里的冷竟然要比外面厉三分,下意识往旁边一摸——空了。她这才想起来,男人在刚刚出门去了。啊呀!她怎得连这也给忘了,八成是因为白天拆迁的事让她气昏了头,脑子也跟着发了蒙。 

拆迁,提起拆迁的事她就恨。如果不是拆迁,好好的日子哪会过成现在这样,全是叫村里的二狗给祸害的。进了城就要忘了根。女人窸窸窣窣翻过身,明明头挨着床,可翻了半天就是睡不着。她拧着眉头,单单是一想到这几天为拆迁这事求过多少情,就恼得心窝直冒火,最后赌气般把棉被用力往出拽了一拽,连带的把娃娃也弄得醒来夜哭了。起夜的娃不是尿了就是饿了,她伸手往娃娃裤子里一摸,没水。那就是饿了。 可她能有什么奶水。

三亩地,今年的收成全给老天爷的一场冰雹砸破了饭碗,现在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她也饿,谁又能让她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女人的肚子咕咕咕响了起来,她舔了舔干巴的嘴皮,索性一咬牙、心一横把娃娃摁进怀里。娃娃终于哭来了甜头,立马止住哭声,埋进怀里专心致志地吃奶。她没有奶水,只能让娃娃讨个嘴福,孩子还是小,不懂事,越是吮不出奶水,越是要用力吸。 

入了凉天的农村没有以前热闹,以前蝉鸣和蛙叫就是不去赶,烦也要烦死人。今天不一样,太安静了,死寂一样,安静到呼吸都听得见,也有可能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这么用心听过晚上的声音了。她还有点怀念以前的晚上,虽然会热得睡不着,可是胜在热闹。村里的狗,以往时候,深夜一个两个此起彼伏的都在吠。现在好了,人睡了,狗也老了。女人的胸口被吸到作了痛,也只是慢慢拍着娃娃再度哄睡。她不想在意这些了,只想知道自家男人这时在外面干什么。她不知道男人为何出门,但出了门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毕竟白天吵架的时候,别人还用铁锹往他头上招呼,直接磕破了脑袋见了血。这时候……她的心突突跳起来,有点心惊胆战地想到了什么,便有些惶恐。 

她给睡着的孩子掖好被子,穿起衣服悄悄走出门。掀开门前垂下来的帘子,她看见三更天还是黑的,一整块的黑,看不见一颗星星,和家里的三亩地一样黑。她朝前走去,带着对日子的迷惘,一步一步开始小跑。她是活着的,又好像死了。冷风呼啸北上,冻得她双颊冰凉凉地,她想起她男人,想到了二狗拿起的那把铁锹,那么多的血……她似乎想明白了那股惶恐的来源,身影颤颤巍巍,膝盖一软,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还是黑的。突然,一点红——有朵火光在夜里噌地亮了起来。火,是火!她蓦地抬起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见她男人脑袋上被磕出的口子,手里举着火把,正从火光里走过来。她圆睁着眼,呆呆看着那冲天的红光,卷腾的热浪一股接一股推搡着扑面而来,映亮起了半边天。她似笑非笑,咯咯笑着又生生哭出了几滴泪。她跪来了她男人,她跪来了火把!她跪着看见黑夜让火烧得通红,红的像晚霞,像火烧云,像娃的红脸蛋,像满地丰收的红高粱,像出嫁的红盖头。

火焰还在熊熊燃烧,把天烧的蒙蒙亮,也灼的她心头一腔火热。男人拿着火把走到她面前,低头仔细看着她,上一次这么盯着还是她出嫁的时候。火光噼里啪啦地吞噬着田里的飞虫儿,男人打破了沉默,早已干裂的嘴唇崩出了条口子。

“我们跑吧。”

(黄土红火天灾人祸,命运如灰烬羸弱,故事的题材和关怀让人动容,叙述也有熊熊的热力,但是一把火烧干净了,对于人物生存的苦难于事无补,如是消极的与土地共存亡的解脱,结尾似乎无需逃跑,如是暴戾的与权力顽缠的愤懑,似乎还可补充些许处境的前因后果,后段纯粹多是情绪的催染,虽然意象的营造出色,可是一番热血,却有点不知如何沸腾。)

3 comments:

  1. 我们逃跑吧,像手中的火把一样尽情跳舞,尽情燃烧吧!让这把火烧去所有的心酸痛苦和饥饿卑微,我们,两个人,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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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为了活而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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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血和火,只有血和火能够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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