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帅君:开始与结束

Friday, October 8, 2021

帅君:开始与结束

秋尽

尚且留存一丝暖意的大风毫无顾忌地刮着,带着树上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地往下掉。人只要一出门脚便会陷进落叶里半分,随着脚步发出咔咔的脆响。屋外,老蒋扛着锄头,卖力地在院子里种下一颗颗幼苗。九月是种植梅花的好季节,若是养的好,三年后便能开花。从刨土,到栽种,再到施肥,最后到浇水,每一步老蒋都做的十分用心,细致地好像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 屋内,小梅坐在床上,听着风呼呼刮过窗子的声音,仿佛战争交响曲一样激昂壮烈。时不时,她便要拿上雪白的纸巾猛的咳上一阵,片刻后雪白的纸巾上就会绽出一朵朵梅花。父亲告诉她,梅花不畏寒冷,到了冬天便会挺着一身傲骨争相绽放。所以,她要像梅花一样坚强,只要挺过三次严寒酷暑,就能看到梅花盛开,迎来春天。

父亲告诉她要坚强傲骨,自己却被她的病压弯了腰,也掏空了家里的米缸。她刚生病时,也是在这么一个刮着大风的一天,母亲就这么被风刮走了,父亲只好辞了职独自在家照顾。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这病又是个无底洞,父亲只好一边佝偻着背,独自扛起家里粗重的家务,一边弯着腰到处求人借钱。但家里的亲戚们一听说她生了病,霎时间所有家里有儿子的就都赶着结婚买房,没有儿子的要忙着嫁女儿带外孙,孩子还小的就急着买学区房,甚至没有孩子的都开始闹离婚。真是巧了,平日里在街上遛鸟唠嗑的亲戚们一下子都齐齐地成了忙碌的穷光蛋。父亲没有办法,只好听从几个亲戚为了打发他而提出的建议,去为重病患者募捐的网站上发帖子筹集善款。这种网站上发帖要上传患者的“惨样”博取同情,获取更多善款。父亲自己可以低声下气,却实在不忍心身患重病的她还不得体面,所以这张没有奄奄一息的病患的帖子收效甚微,收到的捐款远远不足以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和日常开销。

最近,上面要进行文明城市的评选。居委会开始大肆宣传社会责任的重要性,四处召集志愿者清理街道,听说捡十个烟头还能换个一块钱。一时间,只要有人抽烟抽到一半,就会被一群饿狼般的志愿者团团围住,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半根香烟,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抢走。叔伯兄弟三姑六婆们也都当起了志愿者,瞬时孙子也不用带了,儿子也不着急结婚买房了,夫妻俩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齐出街捡垃圾,扫落叶。哦,当然,还有捡烟头。呵,社会责任自然是比家事重要的,一个生了重病的穷亲戚,死了也就死了,到时最多包个帛金,既尽了亲戚间的情分,还能蹭顿饭吃,回家时还能带几条毛巾回去。社会责任可是每个好公民的义务,评上了文明城市那可是对社会做了大贡献,整座城市都有脸面。

院外,人们正冒着冷风,热热闹闹地为社区做着贡献,一边清理着街道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谁家的男人养了小三,谁家的媳妇偷了人,谁家的老人又被儿女抛弃,还有人抱怨了句:“老蒋天天就知道伺候他那闺女,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刚好连社会责任都不尽了,咱这也就他一个人从来没出来扫过大街。”旁边人听了,也都纷纷附和。而院内,老蒋和小梅仿佛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里,安静得死寂。老蒋坐在床边,与小梅憧憬着病愈后的美好生活,想象着梅花吐蕊的盛况,脸上泛着光,小梅静静地听着,脸上也同样泛着光。这时,一片枯黄的落叶不小心随着风飞入了墙内,轻轻地飘落地面。

在人们的努力下,这座城市众望所归,得到了“文明城市”的荣誉称号,而此时已入深秋。早已难寻得一丝暖意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刮着,树上的叶子就像患了雄脱的中年男子的头发,颤颤巍巍地挂在树上,看起来摇摇欲坠。这座刚被赋予了荣耀的城市,此前因为评选一事全城出动,捡垃圾的人比树上的叶子还多,现在树都秃了,评选也结束了,街道上自然也是空荡荡的了。院外,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掠过一条条载着无数人努力的一尘不染的街道。院内,只有梅花迎着风,独自怒放。

(一场季节的循环更替,微风般撩起了众生的面纱,文字冷峻旁观但又愠暖逼视,关于生命的脆弱和坚毅,叙述腔调有点雅致的古意,甚至带有沈从文式的沉郁,斐然的自然意象与讽喻的情境对比,故事里的小城宅院和父女二人,仿佛人间一处悲凉的角落,当文明人际仅剩枯槁的枝干,血脉便是骨肉人性尚存的绿意。)

1 comment:

  1. 一扇门,一堵墙,划清两个世界。秋风可以把落叶带过院墙,人情却只在院外的人们之间流淌。热闹是别人的,没了甘,只剩苦的日子,便只能关上门自己品味。比起面子、荣耀、利益亦或者是社会压力,感情最是留不住人。血缘产生的温情,不及信念。毕竟,血缘禁锢于肉体,信念却寄托于永恒。无法共情的善意,是怜悯还是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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