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天桥
刚下火车,妻子发来信息问我到哪里了,我回复她道:“天桥这边。”
从火车站出来的我,站在天桥的一端等待先前约好的车。不到一会儿,司机便打来电话告知我他已经到了,环顾四周后无果,查看定位才发现司机原来在天桥的另一边。于是我试着朝对面望去。
这是这座城市里第一架加装了顶棚的天桥,完工后新闻媒体还大费周章地报道了一番,对这座天桥的“人情味”进行了高度赞扬。可是在我看来,这样的结构在美感上似乎还欠缺几分,远远看上去更像是装宠物用的笼子。
起先,其实我想过要穿越这座桥,但我很快发现一切想要穿越它的行为都只是徒劳。现在正值火车到站的时间,天桥上人头攒动,偶尔露出的一丝缝隙也很快被刺眼的阳光填满。在下午四点阳光的催化下,桥面不断向前延伸、再延伸,直到人和着钢筋水泥被对面等待多时的太阳一口吞下,一切告终。要想穿越这座桥,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问司机能否在路口掉头到我这边来。提出这个请求时,我做好了被拒绝的充分准备,的确,虽然只是天桥的两端,要开车到达另一端,却需要绕行很长一段路程。出乎我的意料,他迅速答应了,而且态度尚佳。过了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车停在了路边,我迅速扫视了车牌,确定这就是那辆车。
一上车,司机对我满脸堆着笑,但是这并没有带来任何的益处,相反,我内心隐隐约约生出了一阵担忧,这个司机看起来并不识路。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被周围的汽笛声惊醒,舟车劳顿之后的我不自觉地在车上睡着了。抬头一看,周围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回家的景象,我问司机:“这是哪里?”他说:“刚才是单行道,只能绕着走。”他的回答并不具有任何说服力,我十分清楚,即使是绕道,也绝不会到这里来。我探出头去看,目光又撞上了那座天桥。我气愤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故意绕路?”话音未落,我就后悔了,甚至还感到了一丝惭愧。面对这样严厉的指控,司机似乎也有些惊讶,他先是愣住了,然后转过头来着急地解释说:“不是的,先生。我……”如此一来,我再生气反而显得是我的过错了,于是我只好放缓了态度,让他好好开车。这次他不再笑了,短暂地留下一个坚定的眼神后,转身专注于前方。那认真的模样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学着如何驯服一头野兽。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逐渐恢复了意识,像是刚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逆着人群前进,不顾一切地想要到天桥的那一边去,但又不断地被不认识的人群机械地朝反方向推,反复地、一下是一下地推,就这么推,直到快掉下去,就像是小时候玩的推金币机那样。快要临近边缘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当小孩聚精会神地盯着出金币的地方时,突然全部停下。一切是那么的安静,没有一枚金币掉落在凹槽里,它们只是停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我从梦中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似乎又瞥见了那座横陈在现实与梦境中的天桥,近一个小时过去,我竟然还在起点徘徊。这一次,我是彻底放弃了,我几乎是在央求着司机放我下车。他转过头来,抱歉地对我说:“先生,那我把你送回去吧。”这一次,他的脸看上去格外老了些,他转过身后驾驶这辆车,却好像是老人戴着老花镜、蹙着眉头摆弄着智能手机。于是我们沿着原路返回。
奇迹般地,仅仅几分钟之后,司机便把我送到了并非目的地的目的地。不是路的对面,东面或者是西面,而是刚好在我上车的地方,丝毫不差。我又回到了起点,在好一番周折之后。
我终于开始跨越这架天桥,此时已是临近黄昏,小商贩们开始摆摊为夜市做准备,过不了一会儿,这里将人满为患。我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到对面去。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了卖宠物的摊贩,想起了儿子想要养仓鼠的话,于是停下来准备带给他一个惊喜。
这只笼子里的仓鼠似乎很有些反常,只见它慵懒地卧在跑轮上,双眼半睁着。我凑近去看,想要确定它是否还活着,可它正好转过头来,睥睨地瞧着我。我不禁感到后背泛起一阵寒意,于是终于不敢靠近,只得加快脚步赶路,一路上想着要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
徒步走到天桥的另一端,其实也不过几分钟,我站在此处朝对面张望,看见夕阳正好悬挂在我下午等车的位置。终于,我可以直视它,与它对视。然后,我们同时转身,双双离去。
正当我准备沿着阶梯走到街面时,妻子发来信息问我在哪儿,我回复她道:“天桥对面。”她发来语音说:“不早了,打车回家吧。”
(一场天桥两头周而复始的生活场景,几乎像是尼采所谓的永劫回归,故事构想别开生面,情节叙述环扣无间,无论是迷路绕行的情节,日头移转的画面,金币悬荡的梦境,仓鼠跑轮的隐喻,皆是无止无尽的黑洞深渊,看似荒谬离奇的处境之中,却有无比逼真写实的刻画,生命的劳累和虚耗容易犬儒呈现,但是以妻子的关怀作结,没有陷入呱噪批判式的置疑,既有首尾形式的呼应,也有一种救赎的象征。)
等待戈多,等待一次日落,等待一个男人从少年到老年。我们昏昏沉沉在日光中迷离,向目的地前进又远离,在反复循环中失去了方向。桥在不断延长,跨越了意识的边缘,铁栏杆上泛滥的光刺激泪腺,在几分钟的归途中不断原地转圈,时间浓缩了社会的关怀,我们在哪?我们要去何方?
ReplyDelete【关于构思】
ReplyDelete由于开头与结尾的要求,便想到不如以圆形结构作为小说的框架。后来又想,不如直接写一个圆形的故事。整个故事的情节好像一个闭环,开头与结尾呼应,故事到结尾处好像又要陷入一次新的循环。
【写作】
写作的时候,主要以内聚焦的方式在叙述故事。这是因为在构思阶段,小说是以电影的形式呈现在脑海中,所以在叙述的时候更多注重人物的内心感受,很多描写也都是混乱、非理性的。在写的时候,极力想营造出一种画面感,或者说是镜头感,但可能因为功力不足,并没能完全体现出来。小说的初稿花了大概半个小时完成,写的时候更多的是由意识甚至是感官作为主导,所以一些意象只是很随意地放在小说里,并没有多加思考。后来修改时也多次试图完善一些意象的使用,但最终也没有对这些意象的存在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只能作罢。
后来在想,虽然是自己的创作,但作者或许也需要与自己的作品产生一些距离,保持一定的陌生感,接受作品中存在一些连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地方。当然,这样说可能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