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艺君:三片记忆(旁听)

Saturday, September 3, 2016

艺君:三片记忆(旁听)


童年

【家規】

天轟隆隆地壓下了雨,院子的鐵門還鎖得緊。你小心翼翼踩著鐵門的凹槽,也些熟練地索上。鐵門上端是矛一樣的三角箭頭,一根一根的筆直,比門牙還要嚴謹的守著。手從書包模索著釣出一串鑰匙,有些不合時宜地響得清脆。大廳的燈沒亮,你貓著身體,走向樓梯。我在拐角的黑暗裡向你打著暗號。一道瞬時的光亮霹出室內輪廓,母親在沙發的中央,沒有表情的看著。你額前墜下幾滴,像回南天裡的水氣滲透。那是我經歷過最漫長的閃電。
隔天早上的祠堂,你仍是不知悔改的虔誠。跪得扭曲,背上是昨夜裡滴水的書包,只剩下斑駁的溼氣在褪淡。
「哥我真的有幫你把風了。」
你有些不甘的眼神射過來,被我輕巧地躲過。
「是你自己不爭氣,怎麼能怪我。」
撐著跪太久的膝蓋,你有些艱難的挪動,抬手眼看就要扒向我的頭……
「媽——哥他又要打我!」
……

【Q毛】

除了福利社的兩毛錢陳皮,街坊鄰居的小朋友們,一年裡最期待的也只有不同時節的拜拜和廟會了。不僅可以通暢無阻灌可樂,還可以在那個馬達很響的棉花糖機器前,垂涎一朵觸口即化的大糖。
西邊最亮的一顆星總掛在那裡,最大的孩子Q毛,告訴我們那就是北斗星,我們總有些崇拜他的智慧,死忠的追隨著他巷頭巷尾。
黃昏的餘熱散去後,老阿伯的三輪機動車轟隆隆地停在了廟口的大榕樹下。Q毛第一個衝上前去,我蹲得腳有些麻,一擺一擺地也屁顛屁顛的圍過去。老阿伯和福利社的寬姨不同,他從來不正眼看我們,也從來不笑。Q毛說他不是口臭就是滿口黑牙,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對老阿伯還是很喜歡,甚至覺得很酷。
蔗糖鑽進小孔裡的聲音總是尖銳得有些嚇人,彷彿有神秘的黑衣人在暗夜裡磨刀。也許是這樣,老阿伯在戲班還沒開始之前是不做生意的,他總守在涼亭旁的石椅上夾著一根煙。戲班開唱了,咿咿呀呀的長音轉音都是當時最快樂的背景樂。Q毛第一個拿到了棉花糖,也不等我們就先開吃了。等到我拿到棉花糖湊上前去的時候,他的棉花糖已經是非常的瘦。我撕咬了一口,滿足的衝他笑了一下,他也笑了,頭發也笑得捲捲的。「我們乾杯吧。」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瘦瘦的棉花糖壓過來。等他轉身跑走,我只剩下一根細細的竹籤在昏暗裡赤裸。
「你替我報仇吧哥。」
「哈哈哈。」
「零花錢分你一半!」
你有點不屑,用余光瞥著我,甩了甩手腕,比了個六。
「……」
只見你變幻著手勢,「七」的模子若隱若現之間,我弱弱的喊了一句「成交。」

【知了】

「哥,我們會回去的對吧?」
「阿不然。」
桌子的中間,是一台有些扭不過頭的老爺風扇。後面,是你躺在床裡裹著薄薄的被單。風扇扭頭時,有些不平滑的摩擦吱吱呀呀,你的被窩裡有些顫動,伴隨著一點賭氣的抽噎。
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卻沒有回去的班機。爸爸說,留下來讀書好不好。我隨著風扇轉頭,在看爸爸的眼睛之前我想看看你,你卻也不看我。那是一場屬於赤道裡的沉默,這裡的蟬鳴都有些力不從心。我記得外婆家後院的知了總是叫的很賣力,像是藏了太多的夏天,失去了控制想要展現。那時的夜色也是清涼,媽媽忙著嬸婆的後事,在不遠的祖厝裡忙進忙出。因為太早睡而醒來的我,在一切都安靜得能掐出水的午夜,外婆的床突然有些陌生。你躺在旁邊,也有些不安穩的閉眼。長方形的天窗裡射下來的月光是銀色,有灰塵在鎖住的方格裡蠕動。我戳了戳你的後背,有些孩子氣的鼻音……「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樓下劃過重機車的刺耳,把記憶的漏洞縫合。我側臥著看你卷在被窩裡。聽著有些吵雜的月色,我突然想沐浴在那天天窗裡的方格。
睜著眼,天花板壓得好低,我有些喘不過氣,注定一個半醒著的夜。

(妹妹与哥哥与文字之间,用了最刺人的诗意,也用了最细尖的记忆,缝织了一张和童年一起温存的百褶被。)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