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彤：故事2

茉莉or玫瑰

妇产科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人们总是匆忙的。某些因失去到来的痛苦，被另一些随新生降临的喜悦冲得淡了些。茉莉独自呆坐在化验室门口，特意修饰过的眉毛时不时轻轻皱起，不知是因为医院的消毒水味太浓，还是旁边刚得知自己荣升父母的小夫妻激动得太过聒噪。起身离开前，茉莉再次把手中被揉成团的化验单展开铺平。尽管不愿意相信，她还是确认上面写的是，HCG早孕测定，阳性。

烈日炎炎，北方的夏天更是让人燥热难安。行道树大多在道路加宽的施工中被砍伐，阳光就这样直接打在茉莉身上，没有把脸颊照得红润一些，反而晒出了痛感。浅绿色碎花连衣裙，纯白色平底小皮鞋，清爽的短发盘了半丸子头，额前碎发也做了微卷处理，本就立体的五官搭配着轻薄又精致的妆容，把她娇小的身型映衬得更加可爱了。经过茉莉身旁的人，都会留意到她身上天生自带的一股茉莉花香，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这是茉莉从家乡来到省会的第五年。坐在街边长椅上，望着不会为失魂落魄的自己停留片刻的车水马龙，五年间的形形色色突然涌向茉莉。

她想起了阿成。茉莉与阿成青梅竹马，两人都在家乡那个小县城长大。从小学到高中同班，再到大学在省会同校，他们形影不离。小时候因为爸妈都在外打工，爷爷奶奶也只能勉强照顾她的一日三餐，所以小茉莉总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头发也乱蓬蓬的。孩子们都排挤她，只有阿成不同。他会在唾骂声和冰冷的目光中，微笑着走向只敢低着头啜泣的茉莉，和她交朋友。从此以后，阿成就是茉莉的保护神，照耀在她童年和青春的每一天。

会一直陪伴她保护她的承诺，跟随他们走过友谊，最终升华为爱情。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他们没有了异地恋的顾虑，正式从两小无猜的伙伴变成了柔情蜜意的情侣。阿成爱茉莉爱到了骨子里。上了大学的她热爱打扮，他就拼命打工赚钱买衣服和化妆品作为礼物；工作后的她不想在高峰期挤地铁，他就攒钱买了电动车，每天骑车接送她；两个人翻云覆雨时，比起自己的爽快，他也更重视她的体验，轻重缓急也会询问她的意见。对茉莉近乎百依百顺的阿成只有一点坚持，在家里必须养很多盆茉莉花，因为那花有他爱慕的名字，也有他贪恋的香气。

她想起了自己。来自县城的茉莉用了五年时间，终于从那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妞，摇身变成了时尚靓丽的新白领。她讨厌曾经邋里邋遢的自己，讨厌贫穷落后的小县城，甚至讨厌自己俗不可耐的名字。至于她和阿成的感情，茉莉倒是习以为常。她是爱阿成的，或者说，她对他的依赖从小学起就没有改变过。他们的一切发展都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一年前茉莉才猛然发觉他们的不合适。她心疼他打工的辛苦，却也会在收到礼物的瞬间嫌弃它们的寒酸；她为他风雨无阻接送自己感动，却也会在严寒酷暑或狂风大雨时，暗自埋怨没有汽车的不便；就连他刚转正的工作，她也觉得不靠谱、不赚钱，一直到前些日子单位为员工们做体检，她才觉得安心了些。

她最不能接受的还是男友养茉莉花的习惯，即使茉莉纯洁质朴，即使那是阿成爱她的表现。茉莉爱的是玫瑰，比起与阿成相濡以沫、甘于平凡的普通生活，那种绚丽又高贵的人生才是她渴望得到的。

最后，她想起了大叔。那个人是茉莉工作转正后的第一位上司，和她有着二十岁的年龄差，也比男友阿成多着沉淀了二十年的沉着与魅力。于是当那个人提出交往后，被深深吸引的茉莉几经犹豫，答应做了他的情人，而后改口叫他大叔。

大叔给茉莉买最新潮的时装，最大牌的口红，最妖艳的玫瑰；带她吃平时不舍得体验的高档餐厅；给她配专车司机接送她上下班；也把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腾出来专供两人私会用，美其名曰这是送给她的房子。茉莉甚至不再讨厌茉莉花了，因为每当她在大叔身下承欢，他都会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赞美她淡淡的茉莉体香，这是她唯一不觉得茉莉花俗气的时刻。

收起思绪的茉莉朝她和阿成的小家走去。大叔的妻子在一个月前发现茉莉的存在，大闹一通后，大叔决定甩掉她这个包袱回归家庭，并和她断了联系。可茉莉明确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阿成爱惜她的身子，每次都用最好的安全套以避免意外。大叔却追求刺激和快感，从不采取任何安全措施，只是每次都在体外释放。

茉莉突然有了主意。

一进门就闻到一阵酒气，茉莉环视一周才发现了颓在沙发角落的阿成。她没有多想，毕竟阿成最近常因为工作压力喝酒，两人还因此起过争执。茉莉一改常态，笑嘻嘻地朝阿成走去，紧紧攥着化验单的手因为紧张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老公，我怀孕了。我们结婚吧！”

从茉莉进门就一动不动的阿成，突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茉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间溢满了泪水。短短几秒的疑问、不解、痛苦后，阿成突然狂笑着起身，拎着啤酒瓶向门外走去。

茉莉转头看到桌子上放着阿成前几天的单位体检报告单。上面写着，不孕症。

（茉莉的花瓣，玫瑰的花蕾，混杂成一股哀怨而惨烈的香气，闻之却是无比的酸涩郁苦，除了体检的环节稍微牵强，叙述的经营铺排一应俱全，一女二男的情欲周旋，人间与花间的蔓藤纠葛，严密紧凑的文字，沿着戏剧性故事的曲折有致，从形体光鲜的枝干盘绕，直达人心卷缩的根茎，最后即是完成了书写的目的，将埋伏假象的沙土拨开，暴露底下最赤裸的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