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牧轩:那个词

Saturday, March 16, 2024

牧轩:那个词

“躺平”—— 无声的爆发

作为一名东亚小孩,我经常自诩为小镇做题家,同时也为这个称号感到骄傲。这倒不是因为我很会做题,而是我的祖籍确实是来自一个边陲小镇,镇子里人口大概几千人,在2007年公路翻修之前,每年冬天还会有几天大雪封山,交通很不便利;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镇,每几年还会有一两个学生进入中国的顶尖学府——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对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一生的目标就是逃离这个小镇,而很多人穷极一生逃离的,其实是自己的心墙。

在大多数东亚父母的眼中,孩子躺平和“潮汕家庭中耀祖是零”是一样的不可容忍和接受,我们被设定的人生主旋律是拼搏和奋斗,就像香港独特的“狮子山精神“代表歌曲”狮子山下“写的一样:“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而在后疫情时代,因为经济下行和各行业的不景气,令拼搏努力的回报变得不再那么公平,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更不公平”。在35岁裁员,动不动的降薪,减bonus和岗位冻结已经令大家习以为常的年代,一切都再不是那么稳定与安全了。躺平已然变成了一个策略而非态度,驴拉磨还知道歇一会,总不能让年轻人一直干吧。

在去年我回国康复身体的半年中,因为居家耐不住孤独选择独自外出去打工,说是打工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找一份可以和主流社会共情的事情做。在不辞而别后,我的第一份工是电子厂的产线工程师,托了NTU的福,我没有去打螺丝。在充满白噪音的工作中,我见到最多的就是迷茫和眼中无光的年轻人。他们的出身无一例外,都来自小镇与农村,这也是我国主要的人口构成部分。每天反复的重复一个动作会让我变得木讷,久而久之活生生的我,就变成一台没有思想的机器。

其实我连机器都不如,因为我天天在犯错误。 这种环境下,对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来说,他们为之付出的,远大于他们应该获得的。在日复一日的机械性重复绝望中,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放弃挣扎,躺平成为了逆境中小镇做题家的唯一的救命稻草,而躺平的代价仅仅只是出卖掉那黯然无光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灵魂。

当无数个童年的科学家,航天员,律师,医生与国家主席梦想,被几十年后现实中的还款账单和裁员补助包里盒马生鲜的满减券击碎的时候,一个外儒内法的东亚社会,就会变得忽然能够容忍躺平的思潮了;而耀祖,还是当不了零。

在离职前的最后一天,我和我的几个“工友”们聚餐吃了散伙饭,在挣脱像绳缚的无尘服和口球似的口罩之后,酒杯里难得映出大家欢笑的脸庞。酒过三巡,年龄最小的阿豪问我离职后什么打算,我没有告诉他我还在读书的实情,而是和他说打算回家种地去。

他沉思良久后猛咂了一口烟望向天花板,

“也好,躺平挺好的,真羡慕你”。

“羡慕nm呢,攒点钱换个地方吧”。我苦笑着看向他,却再也说不出多几个字。

(垮掉的一代,躺平的姿态,众人皆醉必然就要独醒,文章之事不过借题发挥,这般写来却像以土法炼钢,从工业和资本的田野中进行一场实地考察,如实招来无疑也就更接地气,文字带点吊儿郎当,不过在消极意义的另一面,却有一股豁然开朗的道家之性。)

4 comments:

  1. 躺也躺不下,站又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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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哥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有个朋友看完破防了,问你写的到底是散文还是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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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破防,彻底的破防,最后的轻语,彻底的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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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爸爸妈妈悉心培养的魂灵,长大了之后就要切割,要变成上涨的数字曲线,熨贴笔挺的洋装。爸爸妈妈都知道,他们以为读点书就能好过一点,但其实做题、打工、被降薪被优化,是一整套非常严谨的体系。我们最大的反抗和顺从,就是躺平,但最恐怖难过的是,在仿生人变不成电子羊的这里,我们的土地上,有人有躺平的权力,有人只能被迫“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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