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
我们被告知,相同是一种荣耀。
有人在高塔顶端挥舞着一面大旗,口中叫喊着伟大的话语,人群就会蜂拥而至,随着旗帜挥舞着手臂,一起呼喊同样的口号,并将其视作恩典。即使那响彻云霄的口号滑稽得像是几句熟睡时含糊的梦呓。没有人胆敢提出异议,因为即使是他人的眼神也足以将其压垮。因为他们说,相同,就是团结。
他们很高调,出现在街头巷尾循环播放的高音喇叭里,出现在栏杆上悬挂张贴的醒目标语里,出现在日复一日振奋人心的演讲里,在万众瞩目中坦然接受炫目刺眼的光芒。可他们唯独不会像微尘一样,蜷缩在词与词之间微不足道的罅隙中。
有时心底的小小嫩芽也会开始无法遏制地生长,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开始加速。我们颤抖着双唇,几乎冲出口腔的话语到了嗓子眼却又咽了回去,最终说出来的又成了附和。我们僵硬的声带发出相同的振动,在同样的声音之下,掩盖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于是我们习惯了相同、习惯了不变、习惯了心安理得地身处于集体的洪流中,因为只有套上整齐划一的躯壳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人想成为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异类。
于是趋同的词语不再表达任何意义,它们只作为一种姿态而存在。我们的语言就这样破碎了。
有时候我们想着逃离规则跳出轨道,但逃离本身也不过是另一个被滥用的口号。我们所呼喊出的每一个词语都会被指向相同的方向,因为在已然破碎的语言规则里,不论怎么跳跃挣扎,词语始终都身处于那圈最大的秩序之中。就像一个玩耍的小孩乐此不疲地按动着泡泡枪的扳机,吹出一串串被阳光照得色彩斑斓的肥皂泡。可是当瓶子里的肥皂液见了底,小孩就快要回家了,我们就快要暴露在现实的灰暗尘霾中了。因为我们知道,一旦皂液耗尽,将再没有一层气泡隔在自我与事实之间,此后我们的双眼将被一双手强行扒开,被迫直视现实的狼藉。所以只能继续吹着泡泡,躲避着步步逼近的沙尘暴。冠冕堂皇的托辞喊得太多太多,多到连我们自己都相信了那些话语,多到就连我们自己都忘了,该怎样像人一样表达而非像动物一样顺从地呜咽。
我以为我走得更远,见过更多的人、踏过更多的土地,就会看到不一样的天地。可是我好像只是在不断和许多千篇一律的标签碰面,这些标签覆盖了全身,将人本来的面目几乎全然遮掩。我们早已经习惯了躲在已经被确认为安全的标签后面,学会了如何得体地用词汇将自己伪装到人群中。
但人本是无形无状的,是会在词汇的缝隙间一点点渗出来原有的样子的。
也许某天,枷锁会被打碎,畜栏会被冲破。就像暴雨时从天花板滴答落下的第一滴水滴,就像脚下红砖缝隙间匍匐而生的嫩绿车前,早春皑皑冰雪间钻出的侧金盏,在灰茫茫的阴郁天空下,会终于有人可以带着真诚的笑容手捧一份彩色的光芒向天空鞠躬,拒绝接受熙攘人群的认可,向相同的一切大声宣告自己的不同。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我在等,我知道还有人在等。也许,某一天就会知道答案。
(不与时人弹同调,除了是一种本心的勇气,也是一种外求的真理,文字的粉墨亮丽而磅礴,从精神的内核做出感慨倾吐,不做声嘶力竭的指控,而是集思内审的叩问,不过行文整体偏向符号意象式的比附和表现,不妨添些确切的观察和体会,让论述扎在比较现实的血肉。)
有时候会感觉人们的语言为了安全而变得过于隐晦,好多事情都不得不拐弯抹角地表述,夸张地说,甚至有点像在互联网发言时的“自我阉割”,原来语言的力量也可以反过来作用在使用者身上。尽管有许多不可抗力,还是希望语言能变得越来越真诚,希望有一天人能真实地去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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