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孙萌:那个词

Saturday, March 16, 2024

孙萌:那个词

临安

“摇啊摇 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戚握念婆好 外婆好 外婆对我嘻嘻笑……”

江南似乎总是这样,淅沥的细雨将雾揉碎,叩响菱歌烟柳。芙蓉入梦桥畔西冷,一场杏花落,放翁素衣染尘,临安,这座在中国南部的城市,是曦光常照潇潇偏爱的地方。

但我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盛景了。

拆字攀上了“四拐角”建筑的墙头,然后是倒塌与尘封。人们被围困在西湖边,烟波浩渺的尽头是数不完的摩肩擦踵,钢铁大楼。

那个被唤作囡囡的女孩被放置在西湖滨,在城市的迷离夹缝之中长大,一面是水乡风情,黑瓦白墙,一面是城市新颜,钢筋支柱。时间演化为一种近乎凝滞的现在进行式,世人形单影只,接受空间的放逐,窝在时间尘埃当作蜉蝣,浮浮沉沉朝生暮死,想证明自己册山*只能不断地逆水行舟,否则大概是人们口中的不进则退。于是,我再也寻不到父辈的故土风光,也留不住残缺的乡原体悟,我学诗,写文章,最终也只能去志摩诗里窥见几分家乡的模样。

时间的纵深被空间的延展取代,焦躁的鼻息围裹着身体,像风箱的嗡鸣,水泥从霓虹里开始浇筑,吴语咿咿呀呀地化蝶远去,我们围城,圈养,压榨,吐出自己沉重的梦。我的头发剪短过,又长长了,但新的头发似乎还有十年前外婆抱着我骑在肩头,浸满丁香彳亍的味道,但再也没有人帮我把汗湿的发丝捋到耳后了。

我举目,看得到我的家,但我感受不到。

我不能和囡囡一样,迎着水乡的风,在外婆桥下哼起清亮的歌。我不能像囡囡一样,看到撑着竹蒿的乌篷船,只能看见四方机器川流不息,路上的学生穿着母校校服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轰隆轰隆摇晃的车厢人群簇拥着,半生不死地续一天命,垃圾桶躺着无数人的生活碎片,然后被拾荒者捡起又丢掉,刺鼻的气味还带着批量生产的垃圾燃烧的浓烟,或者是汗液,或者是什么别的。孤伶伶的几座宅邸还没拆,光灿灿的小别墅又造起来了,比着谁能搭地更高卖地更贵,等着下次落雨,从春天的泥土里倾巢而出,成堆的麻袋,水泥,煤炭,方便面被堆成山的样子,我抬头,从时代残破的豁口里仍能看见夜空,但看不到一漱一漱掉落的桂花,低头还是能见到水泥地,但再也摸不到湖里的田螺,尘芥秕糠细腻地像南柯一枕,漫浸在繁芜的惦念里。

如此赤裸,如此两手空空,我的家乡去哪了?

不闻清风鸟语,不见明月彩云,数以万计的螺丝钉重新组装拼凑起这个城市,批量生产的灯光代替了太阳。无色透明的液体氤氲着,不知道是水蒸气还是汗渍,侵蚀着古色古韵的建筑,落了灰的牌匾被回南天的潮气熏的看不清样子,然后又被黑烟烧成高新的模样。

暮云爱谴,潺湲如配红的酴醾,飘忽了,摇曳着,层层叠叠堆积到看不见的地方。故乡的云大概是嗜酒的吧,不然为什么总烂醉着携雨拜谒呢。

“摇啊摇 摇啊摇 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 好宝宝 外婆给我一块糕……

别哭啦别哭啦,

临安啊,下次再见,我们都多笑些的模样吧。

(许多地方作为风华绝代的词汇,何尝不也是同样今不如昔的容颜,主题掌控拿捏的角度,虽然稍有偏差,个体抒情的氛围明显凌驾于立基叙理的框架,除了空悲切的黯然,不妨注入多些感时局的观照,不过人与地方紧紧相依,地方与其更大的社会形态,自然也有千丝万缕。)

1 comment:

  1. 临安是我最熟悉的它,我从小在它的怀抱中长大,也对它有着更多的偏爱,我爱它分明的四季,爱它山水如画的盛景,爱它的历史背景文化遗迹,爱吴侬软语也爱黑瓦白墙,是我整个世界最喜欢的城市了。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变得和我小时候越来越不一样了,一砖一瓦拼凑的回忆变成了高楼大厦钢筋泥骨,都市化与工业化带来经济腾飞的同时也牺牲了无数自然环境的美好,人们似乎也变得不同了,本来闲适地游洲泛江,坐赏西湖美景,现在却被困在cbd大楼里出不来,从一挥一毫的颜料画变成了细细密密的螺丝钉。
    我想世界是场湿透的大雨,我们站在泥泞的水坑里,脚下是倒过来的平行怀念。
    良辰美景隔世恍,但这就是我的家乡,是我永远割舍不下的月亮。
    ps:其实这篇在遣词造句甚至是文章的结构方面打磨远远没有乐子那篇所花费的心力多,但是是源自最内心的抒发,也许是最本真最纯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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