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陈惠的从此之后

Friday, May 6, 2011

陈惠的从此之后


阿嫲

我牵着你的手,走在一条静悄悄的走廊上,空气中弥漫着激人泪腺的烟雾,令人视线略感不适。灯光从紧闭的窗户间窜出,斜照在团团蒙胧的雾上,形成了淡白色的光,微弱的照耀着这条灰沉沉的走廊。你的手只有皮,没有肉。摸上去还索索响,仿佛干枯的树皮。皮下的筋脉很凉,隐隐传来的脉搏很弱。

前方频频传来的阵阵抽鞭声,我记得你告诉过我,这是仪式前的准备功夫,为的是要驱赶游荡于人间的亡魂。四周的灯光,色调半暗半明,渲染了地狱阴森恐怖的气息,不禁令我想起小时候,你曾牵着我的手来过这里。狰狞的漆黑使我感到害怕,可是你总会紧握我的手,面带微笑地对我说,“阿惠不要怕,这里有能治百病的神医!”往往尽如你所言,神医开了一帖担保药到病除的妙方,在我的胸前挂上了一个小葫芦,里面塞了一张我至今仍旧看不懂的符纸。

起乩仪式正式开始,随即,奏起了降坛之歌。乩童身穿青色道袍,坐在一张木椅上诵经作法。咋看之下,椅子和电视上看到的龙椅非常相似,椅背和扶手上都镶上了极具代表性的物体。马的头部,我记得你说过,象征了阴曹地府勾魂索命的牛头马面。乩童依循着慢节奏的拍子,缓缓摆动,渐渐的又成了上下摇晃,霎那间身子立起,在我还未回神之余,又把自己猛力的抛倒回椅子上,力道之大,双腿整个腾空。这个撞击的动作,前前后后重复了三次。乩童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感觉不到丝毫的痛处。

大爷伯终于降临了,豪迈地拿起搁放在椅边的一坛酒,大饮几口后,便放声大笑。当下,助手赶紧为他点烟,擦嘴,用来擦嘴的纸,竟是我们烧给死人的金银纸。最后,大爷伯戴上了专属于他的青色高帽,上面写着“一见发财”四个大字。我还记得,小时候,带我来看病的你,总不忘向大爷伯讨上几个马票真字,如果大爷伯回答“无缘”,你就会露出失望的神情。

今晚,请来的是第六殿的大爷伯。第六殿的大爷伯?每每为此感到疑惑的我,认定了从第一殿到第十八殿的大爷伯,在逻辑上本属同一个灵魂。对于你的辩解,我只当它是欠缺科学化的思维,让人难以信服的荒谬之说。因此, 我好久没陪你来了。

“五号!”,助手叫道。

大爷伯是个口操福建安溪话的地府鬼差,因此我们惯用的福建话,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无法与他交谈,需要助手从旁转述。一踏入屋内,首先看到,依旧是那放满了雕像的神台,有关公、太上老君、阎罗王、钟馗、大二三爷伯等等。大爷伯的雕像,和眼前的乩童一样,口吐舌头,头顶高帽,散发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寒气。唯一不同的是,大爷伯的雕像,舌头非常的长。小时候,我就曾被这尊面相可怕的雕像吓哭。

我们将病情讲解后,大爷伯便紧闭双眼在算盘上打了打,随手拿起扇子在你的身上拍了拍,像是在驱魔挡灾,再画了一张和我小时候,塞在葫芦里一样的符纸,让你拿回家,火化掺水饮入。那张符纸曾经一度使我痊愈,我相信它一定能令你康复。毕竟,这是你所奉信的神奇力量。我也愿意相信起乩这回事,绝对不是什么天方夜谈,只要病入膏肓的你能够快点好起来。

但是,助手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看你阿嬷,很难熬过今年的七月鬼节。”

顿时,我脸上掠过一层灰暗的阴影,原来种种的希望,只是杞人忧天的想法。你看着我,双瞳炯炯有神,许久未曾笑过的嘴,渐渐绽开,略带小女孩的活泼、开朗,笑得我好心酸,扭开脸去不忍多看。

我记得你说过,孤魂野鬼很难踏入供满神明鬼差的地方,所以接下来还有一个娱兴的高潮。助手们在组屋楼下的空地摆了阵法,抬了一张绑上两根竹竿的古铜色木椅,等待着有缘的孤魂入座。不一下子,椅子就剧烈晃动起来,在底下的散沙画出真字。你欣喜若狂,硬是要挤到最前排,我看着你佝偻的背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从心里渗出来,有点凉,有点冷。

今晚没有弯月,落叶覆盖在潮湿的地面上,紧紧贴着地面,静静的腐烂。我咬紧牙根,慢慢咀嚼那股苦凉滋味。那一天倘若真的到来,阿嫲,请你走好。

(文字恒是忘川河边的三生石,写满我们一辈子的喜怒哀乐,亦如孙女牵着阿嬷,静静的重走一回人间冥界,在背影消失之前尝试牢牢记挂,如夏叶在秋季后凋零的容颜。虽然无法治愈百病,但有时却能抚慰千愁,书写也须像开坛起乩,让最真实的情感入体。)

1 comment:

  1. 透過這故事,彷彿也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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