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黑羊
常聽人說,班達馬蘭新村有三多:一多肉骨茶檔多,二多私會黨多,三多神廟多。新村里有間歷史悠久的寶福廟,在一次的神誕放生了一隻黑羊。
據說,這隻黑羊開過光,非常靈驗。通常它只是在村里走動,不隨便進村民的屋子,但如果有天它進到你家,是為了替你去霉運,帶來福氣。村里不管大人或小孩,對於黑羊的態度總是恭恭敬敬的,偶爾黑羊又會像小孩般要人們陪它玩。就算黑羊在繁忙的馬路上橫行,也不會有人對它按喇叭或繞過它。原本鼓譟的大家,在那一刻總是非常有耐心地,等待黑羊過馬路。那一刻,常讓人覺得寧靜祥和,但待黑羊一過完馬路,大家的耐心彷彿又消失了,馬路又恢復了忙碌。
“班達馬蘭新村,是全馬第二大新村。”小學時讀地方研究,老師是这般说的。對於我長大的地方,我不了解,同學們不了解,從外地來的老師也不了解。對於一直在身邊的人事物,我總是如此地認為理所當然,是生活的一部分。
新村,是英殖民地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當初為了防範馬共的籬笆雖然早已除去,但仍可以看見歷史留下的斑斑痕跡。新村里幾乎都是華人,还有少數的印度人,隔著一條街,就是大家俗稱的馬來區。聽說,新村以前是油棕芭,人很少。大部分都是以農業為生,或到森林裡採些藤蔓等原料去賣,通常,小孩是白天上課,下午就要回家幫忙,有機會受教育就是萬幸了。
後來,因為緊急法令下,大家都不再被允許進入森林。
村尾貧困的家庭比較多,鄰居往往都是自己的親戚,是非也特多。不管好事壞事,不用一哨子的時間,就會傳遍村子的每個角落,成為大家飯後茶餘話題。誰家老公在外偷吃被抓包,還被打到黑眼圈、誰家女兒才14歲,就被男人搞大肚子、誰家的兒子借了大耳窿而無力償還,逼自己的妹妹去賣身等等,大部分都是發生在村尾那頭。
然而,黑羊卻很喜歡在村尾的大樹下休息。偶爾妯娌之間吵架、小孩子之間的打鬧、私會黨之間的打架,黑羊總會在恰當的時候地走去用雙角去輕輕碰其中一方,大家都會心照不宣地基於黑羊的面子而停止爭吵。黑羊,彷彿是調解許多糾紛的和事佬,用它獨特的方式平息瀰漫在這新村中的紛爭,讓它恢復寧靜。
村里流傳著這樣的一個傳說,這隻黑羊其實在一個很奇妙的情況下被乩童選上放生的。那一年的放生,理事們本來是打算放生百隻白鴿,但在放生慶典前幾天,附近的嘛嘛檔檔主買來了這隻黑羊,打算把這隻黑羊在親戚婚禮時宰殺奉獻。那天中午當大家都在開會時,乩童忽然被神靈附身,告訴了大家黑羊是神明的將領投胎轉世,不能被宰,否則這條村會有無可收拾的災難。
乩童说完话便暈了過去。這件事引起了大家的揣測與恐慌,一來不曾發生過此類事件,二來因為當時動盪不安的社會,人心更為脆弱。於是,大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檔主把黑羊賣出。恰巧地,那一年,國陣政府在大選中再一次地大勝,華小的撥款多了,也答應村民將在那年頒發長達99年地契。那一年的神誕,香火也猶如附著國陣政府大選勝利的氣勢下特別鼎盛。
99年地契沒拿到手,卻迎來了國陣政府把新村的這塊地賣給了發展公司,分階段地用了不同的騙取手段逼使村民搬離。一開始發展商下手的目標是村尾,他們趁大家都去上班的時候,切斷村民家的水與電;若家裡有婦女孩子的還不願意立即收拾東西搬離的話,那麼他們就直接出動神手摧毀他們的家園。聞訊而來的村民打電話報警,但警察一到反而替發展商鎮住了村民,不讓他們闖入阻止發展商。就在神手準備開動時,卻發現不知何故開動不了,而黑羊就悠然地坐在神手前。
後來,也聽說了發展商為了驅趕另外一批冥頑不靈的村民,偷偷塞錢給道友縱火,使得將近四五百人在一夜之間流離失所,而縱火的道友在事發後莫名地死去。種種的事情後,大部分村民彷彿妥協了,搬離新村。黑羊,彷彿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經過歲月的洗禮,新村也變成了廢墟,放眼望去一片荒蕪,遠處總會閃爍著數盞微弱的燈光。偶爾深夜裡,彷彿遠處傳來陣陣的咩咩叫聲,是黑羊回來了嗎?
(道听途说原是故事的系谱源头,时间以齿轮碾过大地,留下了生活的蒙太奇,那些走过来的,除了是集体的共业重叠在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的身影,还有一只暗通人性的黑羊。村庄神兽徘徊解难,文字也就沾染了神性,历史虽然一去不返,还有书写能够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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