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武吉士的地铁站。无论什么时候人潮就是爱往里边涌。天气有点过热。我和莹随着人群从地铁站钻出来。出到大街上,路障和工程阻挡了视线,突然有点失去方向。我俩站在红绿灯前犹豫了一下。莹带路。她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的身后,忍不住想,莹身上未臻完美的蝴蝶在烈日下飞舞的模样。
我们走过了平时常逛的商场,走过了别人上班的大楼,两人的影子在午后缩得小小的,只比我们的脚板还要大一点点。身边建筑物的高度越趋平缓,我们拐进了一条小巷,恍若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们走得很慢,在这里不怕阻碍赶时间的人。我们走近街的末端,久违了的摇滚乐越来越清晰。莹的脚步在某间店前停了下来。我看见招牌:Tattoo Bar。
我推门而入,Kurt Cobain的嘶吼像涨潮的浪,飞扑而来。莹去和柜台说,约了1点半。柜台正忙着为另一个客人描绘刺青的图案。我瞄了一眼,左耳耳垂有三个耳洞。柜台说,Eric在忙,要等。
坐在柜台边的沙发椅上,我们随手翻着柜子上的图案和杂志。柜台后面有三个工作台三位师傅和三位面部表情扭曲的客人。我一面翻着杂志,一面听着高中以后就不爱了的Nirvana,三支刺针高频的嗡嗡嗡嗡嗡也加入了演奏。翻倦了,抬头望向外面的街,阳光正斜斜地照了进来,落在莹的脚趾上。我又偷偷瞄了一眼柜台的后边,两个长得很像电影黑帮老大的人,在忍着痛,表情很妙。
原来等待的时候,刺青和剪头发几乎就是相同一回事。
等。待我差不多将整个高中生涯回想完以后,轮到莹了。今天,我是一名无聊的观众。随着莹走到柜台后面,嗡嗡嗡越来越响。心中窃喜。可以把刚才那三个工作台三位师傅看得清楚一点。莹进去把衣服换掉,方便Eric作画。一件黑色外套反穿在前面,露出了长长的背。
莹的背,左侧下角的地方,靠近腰部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朵向日葵,开得很灿烂。一只墨蓝蝴蝶向上飞绕,追随着殷红蝴蝶的迹。
Eric仔细检查伤口的愈合程度。两个拇指在莹的背上不停掰弄。
“愈合得很好”。
说完,眼睛注视着蝴蝶,右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根干净的针;低头装拼好刺针。刺针是一个银亮的筒子,像一支短枪。而后又在工作台上罗列出一排颜料。
Eric上次已经把图刺好了,这一次莹来补色。Eric熟练地用针尖沾了一点墨绿色,然后按下电钮,银色筒子马上嗡嗡嗡嗡嗡。硬邦邦的刺针握在Eric的手中,变成了一支柔软的水彩画笔,Eric拿着,在莹的背上找到了蝴蝶的轮廓,一笔一划,然后拿起纸巾把多余的色料抹掉,还原出一只立体的飞蝶。
金属的尖叫声停止。轮廓加深了以后,Eric把细长的针取下,换上一片薄而宽的针头,宽约5mm。嗡嗡声沾上了蓝色,然后迅速地来回刮着蓝蝴蝶的左翼,一次、两次、三次,停止。白色的纸巾把多余的颜料吸掉。一秒、两秒、第三秒,一颗一颗的血珠从蝴蝶的左翼渗出,镶嵌在翼上。莹一脸平静。Eric见惯不怪,染蓝了的纸巾一挥,蝴蝶还是蓝色。接着补蝴蝶右翼的颜色。一次、两次、第三次,然后顺势抹掉右翼多余的颜料和左翼新渗出的血颗。Eric又火速配上一点红,来回刮着红蝴蝶的右翼。渗出的血颗,比蝴蝶本身的红更艳一点,更媚一点。
莹一脸平静。结束以后,笑笑地站起来。换好衣服,离开。
最近我们都在茫然,也都在寻找。莹说,要像向日葵追随着太阳,要像刺青时的痛那样,承受成长的苦。
(生活是刺青,有痛,有时没有感觉,蝴蝶的两种色,仿佛用两只眼,去看这个世界,也像向日葵,不停的,找光。成长不是刺青,没有永远,一瞬只有一次的书写,找到了就要如此用文字,沾上颜料不怕伴血,仔仔细细的纹下感觉。完成后,有如看着属于自己的刺青,在另一个身体上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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