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慧敏的从此之后

Wednesday, May 11, 2011

慧敏的从此之后



渡轮和大提琴家

阿仁和妻子小美到了码头,庞大的渡轮就像一座爬不过去的山,遮住了阴霾的天空。阿仁觉得胸口像被什么给压着,喘不过气,一路扛着两人的行李,早已汗流浃背。阿仁三年前和小美结了婚,夫妻每年都会出一次国,过一次海外的二人世界。不过今年,他们决定贪渡轮公司促销的买一送一配套,到毛里求斯绕一绕。

小美取出纸巾,轻轻按在阿仁满布汗水的胸口。按了几次,纸巾皱成一团,像是一朵被挤干了的玫瑰。阿仁的汗水浸透了阿妹手中的纸巾,好像是他们之间满满的爱意。两人睇视对方,嘴角微微牵动,手牵手地登上渡轮。

渡轮除了清一色的笑容以外,金黄色的灯光打在大厅里的陶瓷座椅上,让它们顿时个个闪闪发亮。淡淡的花瓣香气弥漫,让单身的来宾们都染上了谈恋爱的心情。不过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清脆但熟悉的音符,使阿仁的手指不禁抽动了一下。

这是巴赫的第一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充满动力但不失优雅的演奏法,他以为自从五年前那一次失恋,就再也不会听到了。音符载着回忆像是一把把充满怨气的箭,伴着稳重的拍子从琴弓里射出来,一次次地冲击着阿仁似要崩裂的脑袋。不要再拉了!小美见阿仁突然冒这么多汗,还来不及问个明白,音符就像一双白色烟雾状的巨大手掌,突然抓住了阿仁。

阿仁像被按下按钮的机器人,慢慢走向背对着自己的大提琴家,心里想起了已经不愿去记得的一段往事。

他叫阿杰。是一个大提琴家,五年前在一场户外的演出,遇见一样热爱音乐的阿仁。若不是在谢幕鞠躬的那一刹那,瞧见了呆看着自己的阿仁,阿杰也不会在演出结束后,冲到人群中去找寻那一双难忘的眼神。也不知道阿仁哪来的勇气,只知道他当时的心就像爆发了的火山,不可收拾,不断喷出滚烫的岩浆。两个陌生男人的心灵从此交织在一起,耽溺的爱恋和猖獗的性欲,像是一把手铐,牢牢地把他们捆在一起。

两年后的某一天,却是阿仁先说了:“我们分手吧。”

阿杰只能沉默。“我要和小美结婚了,”阿仁只是那么说,然后匆忙快步走开,没给阿杰抱住背影的机会。

可是,如今阿仁却只能傻傻盯住眼前的背影,即使是三年不见,那乌黑的头发、宽大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足以印证他的直觉确实没错。阿杰停下演奏,将琴和弓轻轻地收起,转身正巧就与阿仁正面相对。这股熟悉的感觉,就像找回失去的心爱玩具,让阿仁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虽然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次重逢,阿杰的笑容却和以前一样充满自信。

“好久不见,”阿杰先说。

“是啊,还好吗?”这三年来,阿仁心底还有很多话。阿杰正想答话,眼角终于注意到了小美。

“晚上十一点,505号房间见,我们再聊。”阿杰的嘴唇快要贴上阿仁的左耳,细声地说,迅速转身离去。

阿仁带着歉意吻了熟睡的妻子,晚上果然就准时赴了阿杰的约。

阿杰的房间比阿仁想象中的小,衣橱里的衣裤保持了一贯的品味,以颜色排列,从浅到深。他还是没变,一样整洁,阿仁心想。

正当阿仁想要转身,阿杰马上从背后伸出手臂,化成一个大锁头,紧紧扣住他的上身。窒息的拥抱让阿仁的心猛跳了几秒,享受前胸贴后背的零距离。肃静的房间里两人用心聆听彼此不急不缓的呼吸,更让阿仁惊讶阿杰哪来这股勇气。心灵的渴望借着肉体的冲动外探,找寻一个可以投射的焦点。

他们粗鲁地撞到了茶桌上的乐谱,撒落满地。野兽般的力量和饥渴,不仅换来声嘶力竭的呻吟,也换来了他们铜体汗水的交融,形成一种浆糊薄薄一层地涂满全身。

“你还是这么容易流汗。”阿杰开始喘气。阿仁什么也没说,无助地趴在乱成一团的棉被上,双手缩成拳头紧紧地抓住床单。阿杰趴在阿仁湿透的裸体上,双手伸过去抓住他的胸口,以暴露青筋的狂野,再造了新的肉体记忆。

次日,阿仁和小美坐在渡轮大厅,好像不愿下船,视线定在舞台边的大提琴。可是,阿杰一直都没有出现。

“该下船了。”小美握紧阿仁的左手。

阿杰没有出现,其实在预料之中,阿仁暗暗告诉自己,命运的安排都得接受。

看着他们手牵着手下了船,阿杰站在船头,双手插进裤袋,身上还戴着阿仁的余味,似乎是为自己的下一个行程沉淀心情。

(水里来的总难适应陆地,可是如果命里注定,弯曲的不能直起,再度出航往火里去,那也只能是冥冥中的主意。人世情感如浪涛滚腾,文字因此更需有行船流水的本事,才可在书写的海域里翻来覆去,享受到一起沉溺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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