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October 2022

Friday, October 28, 2022

璐琼:一物


吉他

民谣必须配上吉他才有灵魂,就像豆浆配油条才会好喝。从细到粗,六根弦对应了抑扬顿挫的空弦音,和手指头上不同程度的茧。弹吉他可不能怕痛,滑弦时也要有舍弃一切的勇气,如此才能弹出雨中漫步的意境。在日落下演奏,音孔中漂浮出的音符,是爱人的陪伴。望着晚霞的变化,宛如我拨动了暮色。靠着弯曲的平行线和哼唱声,那些迷迷糊糊的傍晚因此而被填满。

(弹奏一生,只需六弦。)

培琳:一人


夏天的夜晚

夏季大多数是朦胧的,一帧一帧交织着操场旁的茉莉花香。香味缠人,你打完球后总会沾上一些,于是赋予了我的记忆一些固执的嗅觉。是你的荷尔蒙,和花香,和木质棋盘。

那是我心中烧甘草的味道。

在每一刻安静等待落子的时间里,融融的晚风可能已吹落许多片茉莉花瓣,或许在经过教室窗边时也笑过我无数遍。它大概明白,攻城略地的不止是棋盘上的车马相卒。

我的心中也是辛苦压抑着的山洪。

(鼻子是最念旧的器官,而眼睛负责泄洪。)

靖芸:一隅


电梯

阿芸总是站在角落,盯着前面屏幕上数字跳动。十二到一,一到十二,心情竟也随着它浮沉。幸运的话,中途不会被打断。日子总归是不同的,但好像又能被这每天的一上一下概括。如果时间被拉长,阿芸想,走进这四四方方,一辈子也就过了。或许只有上行时,会期望这门快点打开,毕竟这是回家的方向。

(乡愁是一间小小的电梯,我在一楼,家在十二楼。)

Thursday, October 27, 2022

伊霖:一物


手账本

我总还是习惯手写日记,将贴图裁剪的零碎,东拼西凑在本子上,一如我棉絮般凌乱的思绪,心安理得的粘附在一起。看起来好似随心所欲,每一页却是精心安排。翻开它亦似情绪的爆发,却是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刻。拈起微卷的页尾,将脑海里的碎片通通扔出,听笔尖沙沙划过纸,勾勒出一段只讲给我自己的故事,没有句号。

(写下来,我们才算一笔一划的活过。)

冰堰:一物


千年龟


你是活了千年的龟。似乎看透了世上好运无外乎延寿发财和高升,所以你就带领一众小弟变为健康财富智慧化身的吉祥物,盼望碰上个有缘人,将他们从四边鱼缸中赎出,摆脱一望无边的日复一日,摆脱味同嚼蜡的物质渔粮。而你不改变,始终卧在路旁的礁石上,我悄悄走近你,轻声问道你想变成什么,你说,你想变成一座山。

(一千年的一叹,人间就是龟背上的山。)

欣悦:一人


阿嬢

立冬,蹲太阳。院子里,阿嬢坐在台阶上,弯着腰择大白菜,跟屁虫在旁边有样学样。
大雪,积雪在地,小姑娘“噔噔”踩雪,小老太在屋内叠元宝折纸,眼神追着窗外的小人。
冬至,裹着黄豆粉的糯米团子滚上一圈红糖,小花猫抬起头,“嬢嬢,菜包饺什么时候好”。
小寒,暖风吹不散考试的肃杀,姑娘聚精会神地写着作业,小老太婆坐在一边歪着头打盹。

我在赤道怀念冬天,
冬天装饰了四季,阿嬢装饰了我。

(总有那么一个人,是我们这辈子的冬暖夏凉。)

歆彤:一物


星月夜

我说我喜欢花,因为花朵的美丽可以诠释爱情,因为花香的浓郁可以装饰身体。我说我喜欢花,路边的花苞已经足够令我欣喜,飘落的花瓣已经足够叫我怜惜。我说我喜欢花,喜欢花束用尽全力的盛开,喜欢花丛高低错落的生命。

我说我喜欢花,他说我送你啊,送你宇宙最绚烂的绽放,送你梵高最迷幻的画卷,送你夜空最温柔的爱意。

(当梵谷割掉耳朵,夜空于是绽开了心花朵朵。)

思源:一隅


井壶酒仙(田子坊)

2020年,于田子坊闲逛时初次踏入酒仙居,桃花树下的张张许愿牌是对对有情人的爱恋与思念,彼时孤身,心中仍有初愿。2021年,两次到访酒仙,与身侧人挂上两张心愿,年初尚彼此眷恋,年末却时过境迁,可不愿放过彼此的,是我的执念。2022年,这是我们的第三也是最后一年,如同最初,我孤身前来,撕下心愿,烧成灰烬亦万念俱灰的,不只手中这两张薄薄的纸片。

(桃之夭夭,只是还未凋零。)

泓宇:一人

扁桃体

一口水分几次吞咽,痛苦的表情昭然若揭。“小羊人”死死地攥紧杯子,将嘴里剩下的慢慢吞咽。这是想念扁桃体的第多少天?39.5℃的CPU不适合计算这么困难的事情。每一次发烧感冒,喉咙都是最痛苦的,应了当时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的话,扁桃体如同口腔的门户,一但切除,如同门户大开。摇了摇头,试图让CPU散热,催命的闹铃响起,又到了吞刀片的时候了。

(血肉骨这块电路板,冷却热散才能有效操作。)

苏康:一人


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巨型乌龟,承受着从父母脚下到这座城市最高处的重力。被未读的邮件和日日的叮咛淹没,稍有片刻的喘息显得弥足珍贵。我的表皮,思想,腐烂的内脏,都在经受极为缓慢的弥散。高度重复的日子竟是唯一解决办法,倒也热衷于和同类尔虞我诈,但到头来其实与无数尘埃一样,只是虚弱的漂浮,没有落定。

(一只猫是一颗很大粒的尘埃,也能自顾自的飘移。)

静仪:一物


耳机

走路、搭公交车时,就会把你戴上,听着喜欢的歌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偶尔太投入时还会用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跟着一起轻轻地哼几句,完全忘了你的存在。在陷入尴尬场合时就会把你戴上,闭上双眼,努力地让自己融入背景板当中,想让大家忽略我的存在。想要在人群中休息一会儿时会把你戴上,当作耳塞,屏蔽周围的吵闹声。

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必需品了。

(这个世界的愤怒与喧嚣,戴上耳机不去听到。)

温雯:一物

茶叶在热水冲入时旋转,而后缓缓舒展开来。无色的水渐渐呈现出淡淡的褐色,氤氲中透着一股清香。我喜欢泡茶,喜欢待玻璃茶壶的颜色由浅变深。茶壶一斜,茶叶在过滤网中翩翩起舞,仅剩清澈的茶水转移至透明素杯里。没有任何装饰,杯中内容一目了然。夜晚的静谧悄悄与心情相拥,一天的疲劳也一同茶杯上升腾的热气散去,留下一缕馨香弥漫在空气中。

(喝茶的人,都能喝出一种不惑。)

谚慧:一物

风筝

无忧无虑在翠蓝的天空中飞翔,就是你。我徐徐放慢了生活繁忙的脚步,深吸大海那咸咸的味道,望着你。你不顺风,是抗着风而飞,还挺不容易,但雅静的样子让我惊羡。旁边那小孩叫了一声,在我面前跑过,手中紧紧握着你的线。原来你也需要一个心中的锚,让你能够自由,勇敢飞翔。躺在绿草上,我望着你,深呼吸。

(放风筝,或许是我们最接近上帝的一刻。)

俽满:一物


小屁猫

很想念你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只要摇一摇手中的一罐猫饲料,你就会匆忙地跑来,好像挨饿几天似的对着罐头喵喵大叫。你不少诡异的姿势让我忍俊不禁,似乎是人魂上身。你自由潇洒的存在,让我得到一种疗愈的感觉,洗掉一天的压力与烦恼。

无奈,在我搬家后隔三个月回去找你时,无论我怎样摇饲料与呼唤,你却不见踪影。不知你是生是死,只希望我们有缘一定要再见。

(猫是最不擅于告别,而最惹人挂念的生物。)

李婷:一人

爷爷

宁静的夜里我又想爷爷了。爷爷不仅是家人更是和我一起玩闹的朋友。去年,爷爷得了一种无法治的病。剩下的时间并不多,我陪爷爷治疗,聊天,准备他爱吃的,珍惜每一瞬间。但在短短几个月,爷爷就去了遥远的地方,可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急说。现在的我始终觉得爷爷还在我身边,像夜晚的星星一样为我闪闪发光。

(快乐的记忆都是轻飘飘的,让我们可以离开原地。)

江云:一隅

西西弗斯的小屋

小屋是一个半球状的小屋,内容物每天随着阳光和灯光此起彼伏。住在小屋里的人的任务,就是目送红色恒星从一头滑到另一头,在摩擦力有些大的时候推它一把,保证第二天它能准时地出现在轨道起点。

小屋的材质是一种流动的液体,住户外出旅行,随之细细的水波从小屋荡出,无声无息地跟上主人,像一道记忆方向的城墙。

(神话里的那座山,无法忘怀前世今生的石头记。)

得聪:一隅

白天不懂夜的黑

图书馆五层往最里走的暗室,名字发音是呼个,挪威语,放松。本来意思是思考,真是来了个大转弯。的确,进了这个地方就跟思考没关系了,来这的人都是补觉的夜猫子,卧在懒人沙发上,不一会便昏昏沉沉了。对晚上对于自己过于苛刻的人,这的确是适当的补偿。九点,管理员进来摇铃。出了图书馆,抬头一片漆黑,意味着一天的结束,但对于另一些人,一天才刚刚开始。

(图书馆里有那英,还有一座挪威的森林。)

慧娟:一隅


音乐厅

这人来人往的繁华音乐厅,装载着无数人美好的回忆。“她昨天和男朋友来这里约会了”,“他前天第一次来这里表演了”,“他们前几天在这里牵手了”。我站在这幸福的地方,期盼着我的幸福的到来。盼呀,盼呀,我的手机震动了。“我到了。” 

短短的三个字,让我瞬间忘了等他一小时带来的委屈。看着他远远的身影渐渐走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看完这场演出,我们就分手吧。” 

(曲终人散,分手通常都要配上一段背景音乐。)

伟明:一物


麻将

现在人们常说打麻将可以预防老年痴呆症,但对我而言老年痴呆四字都跟我不沾边。年轻人因影视影响都认为麻将是另类的赌博,当然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打麻将享受的还是其中的过程。记得第一次“碰”麻将时,就感觉被它“吃”的死死的,虽然常常被人“杠”到怀疑人生,但麻将最终目的就是“和”牌。当然刚开始玩的时候交了不少“学费”,不过或许这也是每个“学”者的毕经之路。

(人生这场游戏,到头来谁不是输得或者赢得两袖清风。)

慧晶:一隅

落空

五年是什么概念?没人告诉过她。

年幼时的光阴漫长。课堂上,她死死盯着白板上头的时钟,盘算着中午该吃什么,盼着放学的到来。

这么的左盼右盼,却让她盼来了光阴似箭,流水如年。

时间不再慢得磨人。曾经的同桌一年一次见,身边的友人半年以内可摇身一变, 而想握住的瞬间既是流沙。五年是什么概念?她想,大概是骇人的画面。

(岁月的粉笔写在课室的黑板,最后总是要湮灭灰飞。)

钰童:一隅


晚间球场

每到一个城市,总会流连一隅,在特定的时间,如那句名言“This is my house”。因为我独爱晚上自己一人练球,所到之时整个体育场的热闹已然散去,球场上只剩稀稀疏疏的篮球撞地声。无论这一天是充实劳累还是浑浑噩噩,借着微弱的路灯,心里无数的杂念都淹没在汗水里。待到那仅有的声音也散去之时,起初我是害怕的,空空荡荡只想着快点走,后来恍若间见到了上图这般画面,当即拍照留恋一扫心虚。从小从未留恋任何一个球场,大概是新加坡人口稠密,僻静才能分散注意力。

(夜晚是生活最安静的地方,球场是青春最幸福的时光。)

刘轩:一隅


舞台

艰辛的岁月只为那一刻。“台上三分钟,台下三年功”,我瞬间理解了作者的含义。不是感慨,不是内省,只是对舞台的不舍。热血沸腾和满腔热忱的我们享受了它带给我们的各种收获——荣誉,欢乐和掌声。闪耀万分的灯光仿佛是星星,音乐里的低音回响整个舞台角落,同伴们的笑容与笑声让我骄傲无比。我相信所有的表演者都渴望舞台:因为它赠予我们一种信念,也教诲我们热爱和陪伴的幸福。

(记忆打光的某一处,通常都会传来悠悠的音乐。)

静颖:一物


润唇膏

早上出门前,晚上入睡前,都会记得把它涂在嘴唇上。一旦忘了它,一小会儿就会感到不舒服。也不晓得为什么,新加坡如此潮湿,但嘴唇特别敏感,容易干燥破裂。它是情人送的礼物;之前用的润唇膏效果都较差,只有它特别有效。它是我随身携带的必需品。即使我与情人分隔两地,用着它时,往往让我想起他。随身带着它,偶尔感觉他就在身旁。小小的润唇膏,却有着大大的力量。

(润物悄悄无声,爱情的最大成分,其实就是甜蜜。)

智鸿:一物


刺身


刺身:天底下最为美味可口的海鲜种类美食,莫过于此了。正是因为有了刺身,日本食品才会在我心里的美食大比拼中夺得了冠军。它不像牛排羊排口味霸道重咸,也不像沙拉一样平淡无味;刺身的口味正好新鲜又点咸、耐爵又多汁,吃着让口中释放五彩缤纷的烟花,被简洁又美妙的味道洪水充斥着,美妙的感觉实在无法溢于言表。

(最本质的食物,才能引起最赤裸的原欲。)

Monday, October 24, 2022

一物:k.d.


連花清瘟膠囊

一盒蓮花清瘟膠囊,有二十四粒蓮花清瘟膠囊,一次四粒,一天三次,感染病毒的第七天,我就把三盒蓮花清瘟膠囊吃完了,算一下總共吞下了七十二粒蓮花清瘟膠囊。我想我應該已經痊癒了,因為我的腦袋可以清楚加乘,而且總算不再以為自己是一片池塘,看明白盒子上寫的,不是蓮花清瘟膠囊,而是連花清瘟膠囊。

Saturday, October 22, 2022

子奕:日常故事


月夜

我偏偏喜欢洗完澡散步。头皮洁净,最适合迎接月光,一个脚步印在路上,没有影子作证我的形状。耳机里播放侦探小说,眼前却是宁静的校园,现代技术如何拼贴了我的体验。橐橐的脚步慢慢走,迎面是小麦色的年轻情侣,对面马路上走着白发苍苍的夫妻,还有一个男生在不远处拍月亮。我在三个图景中复制粘贴,这是属于我的拱廊。这时妈妈打电话来说,“我跟爸爸在散步,你看,这是我们的月亮。”

(生活里处处都是假象,唯有月亮比较真实。)

予涵:日常故事


心脏

锅里的鸡蛋滋滋乱响。我不敢站得太近,便在半米外静默地看着。油倒得太多,蛋的边缘已经卷起焦色,我不知所措,凑过去想将火拧得更小,却发现早已拧到了底。

幼时的煎鸡蛋都是妈妈做的。油量恰好,火候精准,端上来时散发着酱油的咸香,筷子从中戳下,便剖出一团金黄色的柔软心脏。可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的世界变成了无数干巴巴的速冻蛋,没有脆边和溏心,只有塑料般的口感。

我熄火,捞起锅里的蛋,用筷子拍了拍它的心口。在锅里滚得太久,那里已经变成一块硬邦邦的蛋黄。

(先有煎焦了的生活,还是先有煎焦了的蛋?)

嘉木:日常故事


甲方

有的位置还空着,倒着坐的,不靠窗的,三个并排的中间那个。有的人愿意站着。一个穿衬衣的男人上车,拣了中间的位置坐下,左边的女人就多了一副眼镜,一个饱满的后脑勺。车门关好,一排拉手跟着晃。站着和不站着的人,全都一起晃。

车门打开,老人推着菜篮下车,男人夹着公文包往右边挪。而那个年轻的女人继续把头低着,只是下巴微微向下点了点,为了表达一种默许。

(坐在生活的第一排,看戏才看得仔细。)

嘉慧:日常故事



一天

自上地鐵後,我的對坐便一直是這名身穿藍色OL服的女子。才一大早,她卻全程緊閉著雙眼,皺著眉頭,神情露出疲態。她的腿上放著一個與我一模一樣的辦公包,只不過多了一條肩帶,跟著地鐵的行駛微微晃動,既顯得無力又沉重。原還在猜想沈睡的她會不會坐過站,但她卻突然睜開了雙眼,提起辦公包,緩緩走到了地鐵門前。她下了站後,輪子移動的噪音,再度機械式地響起。我擡眼看了看地鐵的預告路綫。還有兩個站,我就會抵達從九點坐到五點的辦公室座位前,和她一樣,坐在那裡,重複地度過一天。

(生活的周而復始,沒有兩樣。)

嘉欣:日常故事


冲印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晕晕乎乎。太阳底下,是一副褪色的彩招牌,像那种生锈的铁盒,里头必然存着几张走失的照片。我推开粘着陌生笑脸的沉重店门,看见昏暗的内室、磨损的皮沙发、还有高高的玻璃柜台。需等妈妈检查完毕,方能把一片片黄色的柯达标志相贴,然后两张一起装进薄薄的塑料膜里边。热带潮湿的风能把记忆冲洗出来,只是相隔太远,显影模糊。

(还在使用底片时,生活已经变成了Jpeg。)

昊旻:日常故事


对面森林

南洋弯的一侧是我住的宿舍,一侧是森林。

我房间的窗户背对着森林,于是就无缘这片风景。不过刮风下雨天,树木的沙沙声总会传进房间。偶尔还听到窸窣虫鸣,似乎也来自那里。

晚上我沿着森林的边缘行走,想近距离感受它的轮廓。这里并没有给一般人开放的入口,常青的树林肆意生长,低矮的草丛荆棘密布。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去森林探险的梦,刚进去就遇到黄蜂和老虎围剿,好不容易逃离它们我又被里面的军人连开数枪。梦醒之后依然由森林的声音抚平心情。 

后来我还是会沿着森林漫步,邂逅了一只从林子里出来的野猪。它细品着草坪上的鲜草,听着人类的欢笑,时不时也眺望着对面宿舍楼的灯火。

但当我走近,它却迅速躲回森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活是把丛林砍伐殆尽,剩下若隐若现的兽性。)

颖欢:日常故事


吵闹

冷气机毫无预兆地坏掉了,像被抽掉灵魂陡然间安静了许多。那天被塞进门缝的小卡片,上面写着的一长串电话号码我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大概随着弥散的冷空气又从门缝溜走了。这时候,隔壁门打开了,清脆的钥匙插进孔道中旋转解开的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还有那不经意泄露出来的笑声,在这个宁静的过道里显得异常突兀。我像是被吓到了,转头又把自己裹进了一团团的厚棉被里,企图堵住这世界不太安分的喧嚣。

(在生活的愤怒与喧嚣之中,我们都在掩耳盗铃。)

蒋玥:日常故事


觅影记

我曾捡到了一束光,想在日落前还给太阳。沿着依稀斑驳的痕迹,我攀上暗处的一方净土,随着可见的光影,我落于拐角的尘埃中。以前,我总透过矮小的玻璃窗向外张望,望向垂落的枝藤缠绕而上的爬山虎,压下枝头的蛐蛐。如今,我夺去他人手中的光影,从那头俯视,横格似乎禁锢了窗户里的我的影子,影子被迫只留下一点踪迹。

(柏拉图山洞里的火影,正是生活稍纵即逝的点滴。)

芊妙:日常故事

所见即所想

回宿舍的路上注意到了它,有所触动,便拍了一张。

如果是5岁的我看到这一幕,会晃一晃妈妈的手,问她小草怎么长到这上边去啦?

如果是15岁的我,会立刻联想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可贵精神,并且把它加入我的议论文写作素材宝库中。

但是我今年已经25岁了,我只会说:震惊,这卷王竟恐怖如斯,在非常规的赛道上也能做出成绩。然后告诫自己,别和卷王竞争,不然就是只有它傲立风中犹自不倒,其他竞争者都死绝的下场。

(偶尔抬头,才能见到生活。)

睿琦:日常故事


失灵


我的鼻子终于不堵了。空气顺畅地进来,让因流感病毒发热粘滞的人生通透了许多。当我以为康复之路大获全胜时,发现鼻腔里只能留住空气的味道。洗澡涂抹在后颈的香皂、娃娃身上的洗衣液以及雷阵雨时从草地深处蒸腾出来的泥土湿气,通通闻不到了。

(不管怎么润滑,生活都会生锈而崩坏。)

董琦:日常故事


讨厌的事

我经常在想,自己或许是特别的。靠着这个自己都不相信的慰藉之辞,熬过了许多个说不出话的夜晚。

而置身于人潮的时候,总会有无故的脆弱感席卷而来。但是生活总是要面对这些讨厌的事情的。所以我走入了人群,被一次次的人潮裹挟着,推搡着,方向不明,寸步难行。

于是我被打碎,被冲散。就像水,消失在了水中。

(生活的彼岸,原来只是海市蜃楼。)

聪聪:日常故事

夹存

清晨,我拖着虚浮无力的脚步,推开大门。白昼的阳光挤压着我的眉骨,让我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指缝里的微光溢出一抹嫩绿,让我不自已地停了下来。我注视着一株不知何时生根发芽的小草正靠着走廊的缝隙向阳而生。在这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地方,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门前的丝丝绿意总会带给人阵阵凉爽。

恍惚之间,记起还要赶着上班报告,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怎么感觉已经提前,难不成新冠还有催熟的后遗症。

于是,我走向了那株小草,向他吐了口唾液。

一夜之间,它成长了。

(生活的毒素,或许都是衰老的肥料。)

宋晨:日常故事



吃  

逛到思家客,海报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像——小布丁?

在新加坡吃的雪糕总是动辄十多块钱,不禁有点怀念国内仅需1毛两毛的便宜雪糕。我凑近两步,仔细端详冰柜里的雪糕。确实是我记忆中的品种,虽然价钱也来到了1元整,但是也比平时在冰柜中看到的所谓哈根达斯便宜了不少。

叼着没怎么想就买下的冰棍,我走出了商场,三年了,是有点想家了啊!

(生活溶解后,溢出的总是童年的味道,)

鹤洲:日常故事


一觉醒来,太阳又不见了。

透过黑色铁框包裹着的窗,我能看到的只有白的发惨的墙面,以及寥寥蠕动的几坨人影。我被关在这个外表看似还不错的地方,看着压在眼前灰蒙蒙的乌云发着呆。醒来时若是没有阳光的散射,便失去了逃离影子的勇气。空气中的病毒原体吸附在玻璃窗上,只要是白色的物体都散发着消毒水的气息。外界的危险令人喘不过气,但密闭的空气却让我更为压抑。或许,是时候创造一个太阳逃离这里了。

(用九条命过生活,才能成功越狱。)

修雯:日常故事


生活需要两个屏幕

我看着室友莉莉努力的薅秃自己的头发,她的面前是一个ROG游戏本加雷蛇键盘和一个外接显示屏。她抓起了手边的藏红花茶,抿了一口,连续熬了几天大夜才勉强赶上fyp进度,桌上的褪黑素(助眠药)已经过了期,一向准时的月经也没有来。她又抓起可乐罐,喝了一口。此时电竞设备的两个屏幕,分别开着不同的页面,这是家人强行安排的签证任务。莉莉身形一垮,开始思考再买一个屏幕或者复制粘贴自己的可能性。

(生活需要关掉屏幕,插入另一个电源。)

卉彤:日常故事

平平无奇

推开吃干抹净了的外卖盒,饱餐一顿后打算开窗来散散气味。六点钟左右震动了一天的钻地施工声音终于停止。我推开窗,恰好窗口站着一只鸟,新加坡最常见的黑鸟,它一下子被惊动飞走,我也懒得去看。小孩子追打玩闹和拍篮球的声音从球场传来,每天都如此。零星一两个居民走在弯曲的走道上,或者是散步或者是回家,小路上的灯有的在亮,有的不亮。平凡的日子,每天都是如此,可是每天似乎又有所不同……只希望明天施工队不要比我早起。

(一座只剩噪音的城市,再也听不到生活的暮鼓晨钟。)

群易:日常故事


萧萧暮雨

潇潇雨歇。

我讨厌下雨天,因为我不喜欢带伞。

淋过雨的衣服依依不舍地黏在我的身上。一打开教室的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惹了一个喷嚏。教室的冷气从不吝啬。

下雨的缘故,大家都晚来,还好没人看见我的狼狈。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有一条新的消息。

熟练地解开密码,雨水却不断地顺着我的头发滴到屏幕上,搞得心情有些烦躁。

“到教室了吗?没淋到雨吧?”

简讯是阿暮传来的,心情瞬间晴朗了许多。

还没等我回复,他又发了张照片过来。

“我要去开会了,在单手打字,回复慢些。”

我点开照片放大看了看,心里的阳光又多升起一些。回复了一句“你先忙”便关上手机看上课材料。

下课时,一个从未和我说过话的同班女生走到我面前,将一把伞递给我。

“外面不下雨了,我应该不需要伞了,谢谢。”我礼貌回复。

她“噗哧”笑了。“麻烦你将伞还给阿暮。”

接过伞,我听见了我心里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下雨天,生活涌进爱情的漏水。)

楚盈:日常故事


7-11

7-11卖的餐食越来越多样化,我每回去买宵夜都能看到货架上新推出的商品。以前,我总觉得这种便利店的速食餐盒都不怎么样,因为在家的宵夜一直很丰盛。有时,妈妈会把晚餐剩下的饭加上些配料,炒一炒,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炒饭就新鲜出炉了。如今住在宿舍里,泡面加速食餐盒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的标准配备。近来,便利商店还推出了速食水粿,给了我一种错觉,仿佛这样就能够替代在小贩中心热腾腾的水粿了。

(生活越来越不便利了,所以才出现了许多便利店。)

陈琪:日常故事


违心的礼物

老妈的生日只过农历,离家三四年每次都忙到忘记祝福。今年便早早在日历写下后又去找我爸商讨礼物选择。今年我在吹风机和香水两个偏实用主义的选项中游荡,我爸却只让我送花就好。带着对他俩夫妻感情的质疑,我照做了。老妈却要比之前都高兴许多,问我是怎么想到送花的,而且还以为今年我也会忘记,我只好心虚地三句两句应付过去—感觉好像看过全世界母爱的故事,却从来没了解过生活中真实的她。

(生活里的妈妈,曾经都是生活外的少女。)

洁敏:日常故事


筷子

和朋友的聚餐时,我们聊到了感情生活。大家聊着有对象的烦恼,我这条单身狗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他们接着开始八卦起我的感情生活。我嘴上挂着尴尬的微笑,只说自己暂时还不想找。

我一手滑,一只筷子掉了。看着手中形影单只的筷子,我无奈的放下它,向店员要了多一双筷子。我用筷子把食物送进嘴中,细细咀嚼时,我陷入了沉思。为什么筷子一定要是一双?

(找到了伴,生活才夹得起来。)

嘉桐:日常故事


M记

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八点赶着第一班校车去上早课。中午随便凑合一口M记,双吉汉堡去酱,吃到噎的时候来一大口冰镇可乐,一瞬间氨酸饮料的气泡仿佛把烦恼和疲惫也一并带走了。重复的日程,一样的午餐,无趣且规律的生活有时也是那么容易得到满足。而时间总是不等人,感慨之余我赶忙吃掉最后两口汉堡,拿起还没喝完的可乐奔去了下一节课。

(生活是吃饱后,等待下一次的饿。)

婧妍:日常故事


漫步生活

老爷爷老奶奶牵着他们的小狗走在临近的小路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了两人满是岁月轮廓的脸庞。我来不及捕抓那刹那的美好,只好坐在树林旁回味着此刻的余温,一幕一幕构思着平凡日子的模样,向往了起来。

有一天待我老了,我也要牵着我的小狗和老伴慢悠悠地度过余生。

(生活只需要一片草地,以及一点洒下来的阳光。)

立言:日常故事


金玉其外

Week 9的第一天,余光把我拽回水产品柜台,与八爪的将军四目相对。

前几日通信,屏幕那端的餐桌上赫然是一盘馋人的橙红,就像早知道我会把半碗泡面藏在摄像头死角里一样。

若未相见,我几乎要忘了这已是第三个九月十五。

但是鲜香的水汽冲散了愁绪——本该如此。

叠加了三层滤镜,把照片传进家庭群,我又低下头对付起远不如记忆中的美味。

(生活偶尔张牙舞爪,绑起来比较不伤。)

美月:日常故事


参差

最近有个熟人找我做说客,劝她ITE的女儿多考虑考虑未来。网页上的最低入门要求写着“GCE O-Level”,简单的几个字像炽热的太阳一样,有点远,但又好像很近。父母的担忧,我很理解,毕竟这样的场景经常在家里上演,尽管爸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我继续浏览各种网页,试图从密密麻麻的文字束缚中,找寻一丝父母们和我都想看到的缝隙。

(生活有时钻得进去,有时钻不出来。)

佳颐:日常故事


海底

又来到了这熟悉的地方。
迎着海风,倾听海水拍打着沙滩的声音;一段埋藏于心底的记忆,随着海浪被卷起。
熟悉的地方,却没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海风又轻轻吹起,我的思绪随着微风散去,飘向那片辽阔的海域。
就让那段过往,乘着风,落在海面;安葬于最深的海底。

(生活总有那么一个角落,让我们觉得不在生活里。)

Thursday, October 20, 2022

日常故事:k.d.


或者薰衣草

地鐵向東,離開勞民達或者薰衣草時,不管站著或者坐著,車廂比平常擁擠,或者異常空蕩,我都會閉起眼睛,黑暗中有時想起阿花深邃的酒窩,有時則是媽媽憂愁的臉龐。差不多五十幾秒吧,時間總是晃啊晃的,或者是自己,還真有點抓不牢,地鐵就會一節一節倏地衝出隧道,或者陽光普照,或者燈火闌珊。

冰堰:泡面诗

泡面

童年时

喜欢端着泡面
走上离夜空最近的
阳台

坐在藤椅上

低头,照顾自己
抬头,照顾星辰

(夜空/端着星辰/的童年)

靖芸:泡面诗

泡面

水中折射出的
是母亲在院里的一针一线
是赶在那场秋雨前
裹在我身上的螺旋图案

氤氲间 试图夹起
线条早已散尽
只好将这千头万绪塞进胃里

(秋雨只是一场/千头万绪的/针线)

璐琼:泡面诗

泡面

身体被开水烫伤
我在封闭的空间中分散
颗粒和我摇晃着
偷偷告诉我黑夜的愁苦
沉淀的这五分钟里
我决定和你
相濡以沫

(我的身体/决定和我/分着/我的愁苦)

欣悦:泡面诗

泡面

那是一碗晾了很久的泡面
喝饱水的面条相互挤兑
争夺着杯内的空间
搅一搅 乱上加乱
一如
打了结的思绪
贪吃蛇找不到出路

(泡面/喝饱了水的/思绪)

泓宇:泡面诗

一双人的泡面

幸福的蒸汽
通过阿基米德原理
在杯子里腾挪盘旋
当打开的一刹那
充满了夜晚静谧的房间
筷子从杯子的两边勾勒出飘香的符号
最终化作一条谁都不想咬断的长线

(阿基米德一刹那/打开了/充满符号的房间)

培琳:泡面诗

不在筷子上的泡面

你用锡漆的小工铲吃它
你用洗干净的垃圾钳子吃它
你用粗粝的手捞它

路人想赠一份烧肉饭
你却不要
倔强的皱纹弯曲不了你脾性的秉直

“我只是需要一双筷子”

(你的皱纹/漆了/粗粝的锡)

思源:泡面诗

泡面一袋

面饼弯弯展开
如我年少的干脆变得苍老软烂
窄小如棺椁的小屋翻箱倒柜
摸出了最后一只鸡蛋
已然忘却什么才是喷香饭菜
千里外反复叮咛的句句少吃外卖
而我从未点过外卖因顿顿只剩泡面一袋

(蛋/从未忘却/鸡/最后的叮咛)

歆彤:泡面诗

速食泡面

你说今晚见面
咕嘟咕嘟
分不清是谁在沸腾
是热水还是我的心脏
时针步履蹒跚

却在最后关头跑得飞快
一碗刚好能把这刻填满

(最后/我步履蹒跚/你跑得快)

伊霖:泡面诗

泡面

开水蒸腾出的水雾
模糊了视线
卷曲的形状
勾勒出
每一个埋头苦干的深夜
香味填满狭小的房间
熨贴了饥肠辘辘

(深夜的形状/卷曲出/每一个饥肠)

苏康:泡面诗

泡面

夜晚干瘦
身体在漂浮
睡不进的梦乡
我像是泡面里的液态酱包
跟随重力游来游去
也只是羞羞的,涩涩的想
但愿今夜的我,是浓汤

(我只想在/液态的梦里/游来游去)

江云:泡面诗

一碗泡面

轻轻柔柔 勾勾缠缠   
晃晃悠悠
水北仙气蒸腾

零零落落 滑滑腻腻
规规矩矩
南泽波澜不惊

盖盖儿

谚慧:泡面诗

泡面

本能在塑料碗里安顿过一生
谁知 这疯子
三更半夜给我冲上滚水
加料加葱加温
感情煮熟了
你说他知不知这
等于我一生奉献

(他给了我/一生/感情的塑料)

慧娟:泡面诗

泡面

最近我爱上泡面了
撕开包装 放入热水
不安地等待三分钟
热腾腾的一餐就好了
我贪婪着这温度 这美味
短短的五分钟 这杯梦幻的泡面就结束了
只留下空荡荡的杯子 还有空荡荡的我

(我短短的/只有三分钟的/爱)


得聪:泡面诗

泡面宇宙

我打开包装,与杯内两两相望
且看清汤染上油腻的颜色
配料们就在里面膨胀
被弯弯曲曲的锁链绕起来
无目的地地四处飘荡
我叹了叹气,开始享用
这一碗人生——“诶哟,真烫!”

(我就在/我的包装/里面)

Wednesday, October 19, 2022

慧晶:泡面诗

泡汤

沸腾的汤里有一只虾
虾子在锅底躺着被煮香
头顶的面条随流而飘
洒下的调味令它眼花
它只是一只虾
泡在汤里
幻想成为下个食肉的他

(幻想他/飘着香味的/肉)

课上讲的那首关于「虾」的情色诗:



温雯:泡面诗

泡面

泡面在狭窄的空间里叹息
等待机会的到来

封印终于被撕开而沸水淹没
面条舒张膨胀张扬香味

在最潦倒之际
总算轰轰烈烈的 
活了一场

(叹息/轰轰烈烈的/总算膨胀了)

俽满:泡面诗

人生泡面

一条长长的面条
人生中长长的跑道

加一颗最爱的蛋让自己更饱
添加人生的快乐

适当地加入调味料
人生五种口味一个都不少

一碗泡面恰到好处

(一种快乐的/加蛋的/饱)

静仪:泡面诗

泡面

小时候喜欢吃的泡面
浓郁的汤
丰富的配料
QQ弹弹的面条

长大后以为泡面的味道变了
其实只是煮泡面的人
不在了

(长大后/人变得/不弹弹的了)

刘轩:泡面诗

泡面

压力化成念想
摧毁所有的愁
简单的快乐
方便的存在
不可思议的疗愈
卷曲一滚一烫地
化成分体的蝌蚪

(疗愈分成/一快乐的/一愁的)

李婷:泡面诗

泡面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曲线玲珑 婀娜多姿
麻辣酸甜 各有风味
打扮 胆大心细
一品回味无穷
思前想后
唯有泡面

(淑女/想一泡/君子)

钰童:泡面诗

泡面 

生来毫无感情
离去香气扑鼻
被迫分离的个体
拼接在一起
主副兼可成为统治阶级
怎料红颜祸水
腐蚀规律的躯体

(一生离去/腐蚀成/水)

伟明:泡面诗

泡面

有时你是儿时的想念
有时你是夜里的陪伴
有时你只是百忙之中的五分钟
有人认为你是健康的原罪
有人认为你是穷人的希望
可你就是你
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你

(你时时希望/你的时钟/不忙)

静颖:泡面诗

泡面

夜深人静里
杯里赤红色的汤汁
浮着淡黄色的面条
翻滚的热气扑鼻而来
一口面
原本凄凉的夜晚
多了无限温暖

(夜的汁/浮着/凄凉的色)

智鸿:泡面诗

泡面

沸腾的开水中
干硬变柔嫩
平淡转咸辣
耐嚼的面条
咸味的浓汤
无穷美妙味道
龙腾虎跃爽到爆!

(水沸腾/爆开无穷的/平淡)

Sunday, October 16, 2022

泡面诗:k.d.

(Stable Diffusion AI 製圖)

泡麵I

每當饑寒交迫的
想起妳
我就會變得QQ
覺得自己像是一碗
味精過多的泡麵
明知毫無營養
但卻熊熊冒著熱氣

泡麵II

媽媽活著的時候
不准他吃泡麵
說泡麵
吃了長不大

媽媽去世後
他天天吃泡麵
期望媽媽是對的


Saturday, October 8, 2022

嘉木:司机的故事

桑塔纳2000

二十年前,老梁跑长途,蔬菜水果、摩托汽车、钢筋混凝土,什么都拉。后来拉不动了,老梁成了家,去城里找了份工作,还是一样的活,不过这次不拉货了,载人。

出租车两班倒,一天分成两半,上半场小李演,下半场老梁接。老梁不大喜欢在城里跑出租,高楼大厦镁光灯的事情他不懂,但要说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他就懂。城里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容易擦碰,所以刹车得时常压着,急刹该踩还得踩。老梁原先开货车,跑大路,视野开阔,方圆几百里见不着人,刹车要踩,急刹不踩为好。从前跑了两百万公里的路,托不知道谁的福,急刹老梁是一次都没踩过。

有件事老梁没跟谁提过。刚开出租的时候,心里总有些发怵,觉得他和他那辆绿色的桑塔纳2000总被那些楼房远远地瞧着,就像田里的爬虫被麦子那么低头望着一样。过去老梁开山路,白天开夜里开,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那些山和这些楼一样高,比它们还高,但它们不看老梁,老梁心里踏实,自在。

下午五点,要是往常,老梁应该在家等小李交班,但今天这个时间,他却在路上堵着。昨晚上交车的时候,小李和他商量换了班,说是今早要去民政局领证。老梁心想,五点交了车,还能回家吃顿饭,一口答应了。老梁一直从昨天开到今天,眼看着快下班,却就这么堵在路上了。另一边,小李还在家里等着老梁换班,这么一堵,都着急,都没辙。

堵车的原因大伙都明白。上周橙色预警,发给老梁的短信末了加上一句请合理用电,老梁觉得开空调一定算不上不合理,可现在路灯信号灯都不亮了,老梁一边等一边重新盘算起合理不合理的事情。

突然断了电,路上还没来得及摆上临时灯。车和人都不知道谁先走怎么走,索性都不动弹,一概堵着。太阳看不见,柏油路上热气直往上窜,把轮胎、鞋底、水泥柱子粘在一起。老梁终于才想起车里的空调烧的是气,碍不着电的事,抬手把空调拧到最大。

究竟是黄昏,不管开车的人、走路的人,还是在家准备做饭的人都发现视线变差了。周围高楼反射的光一束接一束地移走,剩下钢筋水泥本来的颜色,扑了很多灰一样。

前面的车开始动了,老梁挂了挡跟上去。光线在变暗,路灯还没亮,老梁只能看见一个大概。开到十字路口,那车一脚油门把老梁甩到后面去了,老梁也跟着踩油门。踩下去的时候心里不踏实了,往后视镜里瞧,往右后镜里瞧,最后是左边。水泥路上急急踩了两个刹车。

交警走的时候,天完全黑了,路灯、信号灯、车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老梁发动车,在路口等红灯。以前老梁跑货运,不知道开到哪里了,就照路上撞死的动物来判断。货车装满货质量大,惯性大,急刹车危险,高速公路上跑出来猫狗是常有的事,遇到了也不要踩急刹,这是老梁上路前一天师傅嘱咐的事情。老梁走运,那些年他只看过已经躺在路上的,还从没见它们活蹦乱跳冲到他前面。

车的保险杠散了架,翼子板和发动机罩陷进去。还有什么地方坏了,得明天去修理厂才说得清。左前灯瞎了,老梁坐在黑暗里,心也沉下去。过去二十年一下被撞得很散,不如刚才那下来得实在。绿灯亮的时候,老梁看了眼时间,赶得上回家吃饭。

小李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家里等着交车,现在他和对象坐着出租去电影院看电影。走到半路,司机关了空调把车窗摇下来,说今晚上风大。一路上,绿色的桑塔纳亮着暗红的灯,灌着风,朝城中央走。四周大厦的霓虹灯亮起来,继续把底下的车瞧着,继续把底下的人瞧着。

(铁壳车柏油路混泥楼闪光灯,众生渺小得像是细尘,却也坚韧得仿佛晚风,故事处处横置了象征符号,凝练的字句压缩了活着的空气,幽微的意象又拉开了生命的广镜,在一段偶然而又必然的路上,一起纵使刹车了也来不及的意外——虽然叙述的跳接处理有点不妥,以及一辆最普通的车子,带出的何止是人物惶然的日常,更也是某种生存的预演和寓言。)

睿琦:司机的故事

晚秋

七点的南京天已经黑透了,晚饭过后李庆揣上车钥匙出门接生意。老婆在厨房里看着泡沫剧洗碗,没听到他临走前的道别。女儿在房间里写作业,喊了一句爸爸再见。

车停在楼下,这几天气温降得骇人,李庆用手套扫了下挡风玻璃上的落叶,将车钥匙塞进把手上的锁孔,拉门破开空气坐进车里。这个点生意总是不错,还没开出小区门口就接到了一单,从附近的居民区到中华门。

车门打开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另一边沉了沉,接着又是一声闷响。李庆瞟了一眼后视镜,问他是不是要去中华门。上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深绿色冲锋衣戴着薄绒帽,应了一声便再没了声响。李庆不是个喜欢和乘客谈天说地的人,面对这种沉默寡言的倒也乐得自在。这份短暂的安静持续到空调风口突然发出连绵的噪声,像80岁的苏格兰老头拉着一百岁的手风琴。

李庆尝试重启,片刻的安宁后车里再次充斥着环绕音效的嘶哑风声,他从头顶上的镜子偷偷瞄了一眼顾客,确认他脸上没有糟糕的神色后谨慎地关掉了空调,随着噪音一起离去的还有气若游丝的热量。

夜凉如水,李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麻了。

斟酌再三,他还是开口向后座的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对方是个好脾气,表示可以理解,因为这台车已经很老,性能不佳也属正常——李庆一身汗终于松下来。车已经驶进沿着秦淮河的马路,老城墙脚下新插了一排路灯,与河边的街灯对映着,过几个路口就是中华门,这条路总是有点堵。

乘客侧身观望那些带着监控摄像头的新路灯,感叹近几年城市建设飞速发展。他蓄了一点须,说话的时候零零点点的白胡须被灯光照成浅色。李庆顺着车流一点点往前挪,一边回答对方的问题。路灯是今年才装的,绿化带是前几年拓宽时重修的,秦淮河边十块钱一晚的黑旅舍是七八年前被停业的……

后座的人听罢不由失笑,继而伸手拍了拍坐垫,制造出一些沉闷的响声。他早年做生意,赚了一笔小钱,年纪轻轻就买来自己的第一辆车,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钱烫沸。不多时来中华门附近的餐馆谈买卖,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醒来睡在河边上的小店里,身上证件钱包都在,就是现金和车钥匙不翼而飞。

他又拍了拍身前的椅背,随着汽车发动往后一倒,老旧的车暗暗震了一下。

“就是这个型号的车,不过不是黑色,我的是白色。丢的时候就停在这条路边上,我醒过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问人也不知道。”他眷恋地叹了口气,“后来就很少来这一片了,和女友约会时秦淮河也不愿多看。”

他下车的时候多给了李庆五十块钱,让他跑跑维修厂看看有没有师傅能修好空调。李庆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起十多年前他曾走在秦淮河边,那时也是深秋,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挂在身上的棉衣。

李庆摸了摸插在方向盘后的车钥匙,那上面的色漆早掉光了。

(不管多么暗淡的尽头,哪怕是偷是盗,生命总会找到出路,故事的构想极为有趣,不走彰显人性的情节,也无搬弄情感的意图,而在人物的行为动因上,制造了某种道德的难题,在环境变迁道路汇流的背景之中,两方得失的偶然际遇,借由昔今回转的必然叙述,仿佛定住了一种随缘生灭的常态。)

予涵:司机的故事

红姐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城市里车水马龙,灯光如同一条河那样亮起来了。她锁上出租屋的门,下楼,拿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里,双手扶住了方向盘,才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浊气。

又在电话里和父母吵了一架。母亲替她找了第三个相亲对象,想说服她去见一面,那男人四十多岁,离异,没有小孩,母亲一再劝说她这是目前的最优选。父亲一开口就是责备,说寻常女人到这个年纪早都家庭美满,全怪她年轻时太叛逆,不听老人言。她说不过,也不想说,匆匆挂了电话,想下次又会被训不尊老,倒也不顾了。

她今年三十八,确实不小了。十八岁时,她高考落榜,父母本想要她找个地方打工,早早嫁人。可她偏偏脾气倔,拿中学时攒下的一笔钱考了驾照,竟然瞒着父母跑到大西部的青藏高原,去做长途司机了。

青藏高原地域辽阔,这里的长途司机,都是接包车业务的。有游客成群结队地来,就包一辆车,驾驶员既做司机也做导游,带他们从这个城市游览到那个城市。

要说这行当苦么?自然是苦的。高原条件艰苦,在四千多米海拔过夜都是常事,住宿也没得挑,有张床落脚都是好的。她又是女人,起初衣食住行等等各方面,都颇有不便。行业里受到的白眼就更多,她到现在也记得,有个男司机和她打赌,赌她决计过不去边境线国道上的一道山垭口。那垭口既险又窄,一路暗冰,只有自诩经验丰富的高原老司机才敢开。她二话没说,灌了半听冰啤,一脚油门直接就开过去了,比那男人还快了三十秒。

但,这里最吸引她的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城市里开车,那只能叫做开车。可在高原上,前后车道都空空荡荡,眼前只有茫茫的天、绵绵的山,红日当空,那才能够叫做驰骋。

于是,她成了高原的女儿。一来二去就是十多年,她在高原上也有了一帮朋友,走到哪里都是熟人,他们打心眼里钦佩她,把她当大姐。她名字里有红字,他们就管她叫红姐。

红姐,回拉萨请你吃饭啊。红姐,我订婚宴你得来啊。红姐,我小孩一岁啦,你给包红包啊。红姐,红姐……

高原不在乎她是男人还是女人,不在乎她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不在乎她是富有还是贫穷。在这里,“红姐”和她的那辆老越野一起,去做荒原上最快最浪漫的风。

在现实的绳索将她狠狠拽倒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快乐。

三十六岁那年,她开车去珠穆朗玛峰,在她走过成百上千次的一百零八道拐口,突发急性心脏病。幸好身处国家公园热门景区,及时送去了就近的医疗处救援,又转运到拉萨医院。医生告诉她,这是平原人长期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出现的高原性心脏病,现在,在青藏高原长途驾驶对于她来说是很危险的活动。

父母打来电话,像是终于抓到把柄,尖着嗓子叫她回家,本分地找个工作,嫁人生子。父亲说,你多叛逆啊,现在身体搞垮了,满意了?快回家罢。明明应该是关怀的话,她眼前却浮现出父亲刻薄的脸庞。她把电话放下,转头就看到床边的牛奶和鲜花,硕大的花束里写着纸条:红姐,早日康复!

一滴眼泪落到她的手背上,那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哭。

她卖掉了她的老越野,只拿到很少一点钱,回了家乡城市。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她买了一辆新车,每天穿梭在城市之间,搭顺风客,也做滴滴司机。赚的钱很少,但她一个人不用多少开销,出入也勉强相抵。

这座城市人流量很大,经济发展也好,街道上每天都游人如织,叫卖声、广告声、音乐声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像陀螺那样忙碌着,转动着。有时她载客,对方皱着眉头敲打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一路也顾不上说一句话。她便踩着刹车,胳膊倚在方向盘上,看着眼前的红灯发呆,红灯背后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到节假日,她很少回家,父母便连轴转地给她介绍对象,怕她年华老去孤寡一身。又叫她找个稳定工作,不要飘飘荡荡、无枝可依。她握着电话听,也不回答,耳边响着的是高原的风声,还有一声依稀可辨的“红姐”。

红姐,还开车吗?回拉萨呀。

回拉萨呀。她坐在漆黑的驾驶座里,轻声地答。

(自然的招引皆是野性的呼唤,城乡对立无疑也是自由与命运的矛盾,倒溯的手法干练周圆,描述的声腔铿锵浑圆,情节的安排既有峰回,人物的设计也有路转,虽然略有套路的痕迹,不过或直或拐的叙述精准无比,故事的框架内容几乎完美无缺,如果往后继续扩大谱写,雪峰高山的幽眇壮阔,尚可做出更有cinematic的描绘。)

嘉欣:司机的故事

夜宵

老刘好几年没这么喝过酒了。离婚那年,老刘患上痛风,医生要他一定戒烟戒酒。烟倒是好说——儿子的嫌弃和前妻顺势没完没了的唠叨,反复好几次早已经让他把烟戒得七七八八。酒就有点难了,晚上收班回家,老刘窝在客厅沙发刷视频的时候,总得来上这么一口。可是痛风又实在难受,于是老刘只好以夜宵代酒,以缓解肚子里的馋。

好在老刘做出租车司机,对于整座城市的一切肌理纹路都了如指掌。他很快便锁定了西五路煤矿局后门的烧烤摊——离交车点近,便宜好吃,出摊勤,关门晚。自此,老刘几乎每天必打包一份炒面,有时候加蛋,有时多买一瓶汽水。但不论如何,每次下班,老刘的车皆准时出现在西五路,烧烤摊也从不缺席,仿佛建立了某种默契。

这次喝酒,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考上名牌大学的儿子刘洋饯行。说是饯行,也多少有点炫耀的成分。老刘在福寿楼定了一个包间,点了很多好酒好菜,请的是他那几个高中同学。从前都是老刘送乘客到各个酒楼饭庄,终于自己也能扬眉吐气,请大家痛痛快快吃上一回。所以当服务小姐问,要什么酒水的时候,老刘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印象中几个朋友喜欢的都点了一遍。

高中期间,儿子几乎都住在前妻那边。刘洋学业繁忙,又还在长个子,老刘每次见他都会觉得孩子又瘦了。于是只要刘洋得空出门,老刘便会带上他,熟练地在城市里穿梭,找到他近来觉得最好吃的去处。这些地方大多是巷子深处,或者某小区某学校门口,全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去处。高档餐厅往往不在此行列当中,倒也不是真吃不起,只是老刘觉得不值得。这回来福寿楼,多少是为了儿子,多少是为了面子,老刘也说不清楚。

照例的一轮寒暄过后,饭局切入正题。老刘说,刘洋这孩子,从小不让人操心,这次考上X大,少说半年回不了家,这回把大伙叫来,就是为了给孩子好好饯个行。这话多少有点虚假成分,小时候儿子不听话,老刘没少教训过他。刘洋尴尬地笑笑,在父亲的连番的暗示下,也起来敬酒道谢。坐在对面的老张起身附和,说几个兄弟这辈子都是劳碌命,辛辛苦苦也就赚口饭吃,好在儿子争气,咱也不图别的了,你说是不?几位老友人到中年,难免都有点高血脂、高血压,鱼肉海鲜吃不了太多,对酒却都难以割舍,几个人聊起这些年的感慨,到动情处,总要再干上一杯。朋友的祝贺与夸赞,多少也有点虚假成分,不过老刘很受用,让他感觉大街小巷的弯弯绕绕中,总算出现了一条光明的通路。

大学离家很远,儿子是清晨的航班。那天,一直上夜班的老刘破天荒地很早就醒了。外面下了点小雨,天还没大亮,窗户外边一片灰蒙蒙的。接上刘洋,父子俩往机场去。这段路老刘很熟,从主干道上立交桥再上高速。可是话好像在那一晚的福寿楼都说尽了,直到站在送机口,老刘才勉强憋出一句,到了那边要注意身体。

回家之后,老刘蒙头大睡,像是要一次性地补上这些年夜班缺掉的所有睡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多。饥饿的驱使下,老刘开上家里的二手本田,便直奔西五路去。然而,想象中烧烤摊的温暖明亮白炽灯泡没有如期出现,只有旁边711还照常营业。

仔细一看,附近的电线杆上贴了张纸,经过早上的一场雨,手写的纸片不敌旁边粘黏牢固的小广告,已经摇摇欲坠:“因本人身体原因,烧烤摊暂停营业。”老刘饥肠辘辘,只好用预备买炒面的钱,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凉凉地吃进嘴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从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城市里的饭铺大多来了又走,烧烤摊绝对是其中不能长久的一种。城市的烟火呛肺,常年累月,人总要得病。老刘心想,得赶快另选一家夜宵,不然在这拥挤繁华的都市里,还有谁能填补寂寞空虚的肚肠呢?

(人间迢迢皆是载浮载沉,归零才是最真实的写照,无需任何惊心动魄的情节,张力往往源于人物的内心,简单的故事看似欠缺动静,其实却有人性沉潜的痕迹,文字含蓄叙述凝聚,情绪的收放掌控恰宜,只是末句吐露稍显,不妨以顿悟式的写法,慢慢拉开城市灯火辉煌的空镜。)

宋晨:司机的故事

北风怒放花千树

天空中飘落着雪花,纷纷绕绕的缠在街边的灯光上,簇成一团团彩色的毛球。在这雪天,世间的一切都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个光亮,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发光。

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试图把这风雪阻隔在衣物之外。本来如果没有这场大雪,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一边舒舒服服的泡着热水澡,一边看点读物来缓解一天工作的辛苦,但是这该死的雪把我困在了这个街上,不能动弹。要不是在车上隐隐约约的听到前面的音乐,加之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或许也和其他车主一样在车内无聊的刷着视频,而不是独自一人在这漫天的风雪里艰难前行。

又走了几步,才终于发现真正让我会不得家的罪魁祸首——几条大货车歪七仰八的躺在街道中央,连着的还有几块从路边跌落的招牌。路口围了一圈人,音乐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我溜达到人群边上,伸脖子往里瞧了瞧:石墩上放着个小扩音器,用着汪峰破锣的嗓子唱《北京 北京》,几个穿着黑夹克的人凑在一堆鬼哭狼嚎。我瞧着新鲜,在外面也吆喝两嗓子,没成想叫里面个眼尖的得住了,一帮人起哄给我送到中间。

黑夹克们的领头叼着根烟,把扩音器往我怀里一塞,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音乐的声音太过于嘈杂,我听不清,他嘴里叼着东西说话也含糊,我俩在里面大眼瞪小眼,外面两圈人围着瞪我俩。黑夹克老大说了一阵,看我还是呆站在这,索性闭上了嘴,从我怀里又把扩音器拿回去,摆弄两下,又开始放《怒放的生命》。

眼看一群人又要开始狂欢,我准备赶紧离开着混乱的中心。我拍了拍黑夹克老大,又指了指人群外围,黑老大愣了一下,没想明白我要干啥,拎着扩音器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没奈何,一顿比划连带口语,黑老大好像看懂了,把扩音器又往另一个黑夹克怀里一塞,拽着我走出了人群。

从人群中出来之后,那股嘈杂的音乐小了许多,又回到了朦朦胧胧地感觉,勾引着我再进去看看。我有心再去边上凑凑热闹,没成想黑老大倒是从旁边递过来根烟,没等我拒绝,又给自己掏了一根点上。我看了看烟,又看了看黑老大一脸享受的表情,到底是没把我不抽烟这几个字说出来,而是默默的把烟揣到了衣袖里。

黑老大抽了两口,又往我这边凑凑:“你喊我出来干啥?有啥事说就行,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话没说完,他又冲着烟屁股就是一口。我这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没听到我说的啥:“没啥事,就是里面太闹腾了,不太得劲。”感觉有点不太好,我赶紧转移话题:“这车是怎么回事,咋都横在这?人没啥事吧?”黑老大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人:“没事,人都在这了!”

我也没问黑老大这次事故之后咋办,黑老大也没跟我发什么牢骚,俩人蹲在马路牙子上,东一嘴西一嘴的聊着天南地北的事情。眼前这场景,知道的是翻了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深夜的集会呢。左边凑了一堆,右边凑了一堆,中间摆着个大喇叭,翻车的旁边还坐着俩人,一团火光在风雪里面摇曳不停。

(故事似乎可当寓言看待,堵塞的街道和落雪的严冬,甚至还有嘶吼的摇滚配乐,两个陌生人茫然之间的相遇,产生了某种相知的情谊,情节虽然略为不着边际,像是摸石过河式的叙述明显,不过幽微写意却也耐人寻味,情节何去不需多言,但是人物何从,不妨稍微点明。)

子奕:司机的故事

戒指

刘伟年看着狗,狗看着雪,这时才有人来敲窗了。

三天前狗病了,刘伟年正好进城拉客,呜咽的狗横躺着上了车后座,他们出发下山。快到半山腰时阴云暗得铺天盖地,刘伟年的灰脸在车玻璃上晃,车顶的雪点不停。路况变差,狗不时咕噜两声,刘伟年左手无名指的空缺不自觉颤动,他皱了皱眉,望向雪花中的某个地方。那里是雪崖,看日出最美的地方,年轻的狗在那里曾舔着他发紫的手,在雪啸声中狂吠指引搜救队。他瞥了眼后视镜,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切静默如老犬。刘伟年直直身子,想去看看。

迎面却又来了辆车,小年轻们歌声躁动。老刘按了声喇叭,双方开窗面碰面,“天阴,别上了。”狗摆了摆狗尾,之后两台汽车的引擎喘着气,一前一后地在阴影中缓行。眼看着雪越来越大,轮胎有了阻滞感,双方一致决定,等雪晴。刘伟年坐在一人一狗的车里,喂狗吃了点粮,隔壁车的男女们架上了小桌子,分享自热火锅。夜里只有雪花有声音,两台车像雪幕中沉默的巨兽。

第二天,左手的指节冷得生疼,刘伟年被冻醒,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缺口。刘伟年还记得无名指血液不循环,戒指以上憋得发青,冷热模糊间她倒在了身边,一滴泪也流不出。记忆被冰冻得四分五裂,再一睁眼就是狗在迎风狂叫。刘伟年后来成了雪域里最稳的司机,虽然少了根最痛的手指。他和狗守在山里,一趟趟地送游客往返,有时客人想踩踩雪,刘伟年紧抿的嘴唇就立马清晰。刘伟年四周的空气还是如那天一样冷,冷到他不敢回城生活,怕回忆烧伤了他,他总是一个人去雪崖,也有几次差点又命丧于此。刘伟年跟狗在一起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有时他又揽着狗头,哭得像朵雪花般飘飘。在年年上山下山的途中,人来人往的车里,他一直在想戒指的归宿。

车前灯的黄灰半径发暗,雪卷着黎明的灰度渐弱,太阳出现了。有人敲了敲窗,是另一辆车里的男孩,“哥,雪小了,我们一起走吧。”刘伟年无声地点头,男孩踌躇了会后又开口,“哥,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想向她求婚,您知道啥地方风景好点的么?”刘伟年看着眼前一片雪花落下,在车窗上融化,回答道:“跟我走”。他们当然去了雪崖,狗像感应到了什么,呜呜地低吼。刘伟年静坐在车内,看男孩牵着女孩,单膝下跪,取出戒指,拥吻,周围的朋友们鼓掌欢呼。

刘伟年看着肚子起伏的狗,狗看着窗外的雪,呜咽一声后,狗渐渐闭上了眼睛。刘伟年的泪,也就这么慢慢落下来了。他摸出左胸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现在狗死了,他要对戒指负点责了。

这时有人来敲窗,刘伟年决定跟年轻人一起回城里,不再听雪落下的声音。

(既有忠诚的老狗,雾缭的雪山,还有物象的牵引,以及去返的挣扎,在充满皑皑电影感的画幕之中,以戚戚的文字打造而出的故事,颇有一种天地间来去的哀情和神气,虽然这类放逐避世的人物原型,大多都有点相似,而且尚能补充一些关键情节,但是叙述融雪般畅流,而且沉潜萦绕。)

芊妙:司机的故事

同伞不同柄

窗外是一片交错的橙黄和亮白,为了祛寒车内开着暖空调,顺带把车窗烘得雾气迷蒙的,这下夜幕下的灯红酒绿都隐入白茫茫了。老汪缩在驾驶位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烤红薯,他赶时间拉客,就这么凑合着垫垫肚子,也习惯了。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时间差不多了,该赶去接下一个客人了。老汪用略微僵硬的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上点点戳戳,设好了下一个目的地的导航路线。

要去的地方叫雍和亭,本地数一数二的饭店,老汪咂吧咂吧嘴,似是回味地想,原来自己那公司没欠债倒闭前,也和大老板去那应酬过几次,想着想着,苦笑一声,又把注意力掷向眼前的车水马龙。

夜晚的饭店在气派的灯光的点缀下,更显得金碧辉煌。这里是全城最繁华的地方,又正值酒酣饭饱时分,各式各样大气奢华的豪车云集于此,连酒店接驳处的门童都穿着精致,一副趾高气扬的做派。

老汪靠边停了车,不自觉蜷了蜷手指,驼着背坐在驾驶室里也显得人高马大的他,突然有种局促的感觉。

手机上传来来电提示,老汪在屏幕上一划,耳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老汪恭顺地连声应答,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男人打开后车门,小心搀扶着一个醉酒的男人上了车。扶人的男子像是一个助理,忙前忙后,殷勤周到。

老汪突然觉得有点糟心,这两个酒气熏天的男人刚上车就把车里的空气搅得有些浑浊,偏偏今天摊上个酷寒的天气,要是想开窗透气,脸就会像被刀割一样冻得难受。老汪带着火气,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面的乘客,旋即怔愣住了,他有些纳闷地想,这醉酒的男人怎么有点面熟?

“茂山哥,您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助理边说着边扶正了自己的老板。

老汪本来在暗自思索这人是谁,绞尽脑汁也没回想起来,冷不丁听到助理的话,他蓦然想起自己初中最要好的哥们儿就叫方茂山,他又连连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好几眼,是了,记忆深处突然抓出这么一个人来,他长相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异,人到中年,比起之前记忆里的那个青涩少年是发福了不少,这小子混得不错嘛,怎么还假模假样地用上助理了。

他一时有些喜出望外,真没想到接到的客人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哥们儿,正欲开口和老同学叙叙旧,后座的助理一声“去喜来登”截住了他的话头。老汪连忙应声,在手机上设下导航。这地址,他也熟,是一家很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蓬松柔软的大床,炫彩夺目的水晶大吊灯,精致高档的美食盛宴,很久以前的一幕幕自动浮现在脑海里,他心里不知怎的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这久别重逢的热情就这么给浇灭了。

车里坐着三个大男人,一时之间闷热了许多,老汪刚刚没说出口的话,现在默默咽了回去,他默不作声,像这些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只顾驼着背咬着牙往前开。

雍和亭到喜来登的距离,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便到了。助理客气地向老汪道了谢,边小心伺候着老板下了车。

老汪注视着被搀扶着的老同学,看着他半醉半醒脚步虚浮,走进了簇锦团花的繁华深处,老汪一反常态,没有紧赶慢赶地去抢下一个订单,而是从裤袋里掏出烟盒,走下了车。

(人间各处花明柳暗,下场即是摸摸鼻子感叹际遇,对比的意图写法虽然稍显单薄和刻意,不过叙述的直曲回转极其得心应手,繁华中轰轰而过的风景,平淡中微微起伏的心境,情节内外皆有细腻的照应,不过既以粤谚为题,地方人物色彩或可更为突出,何妨也安排一场雨。)

鹤洲:司机的故事

黑狗

今晚不该是这样的。

乌云坠落在这座钢铁城市的正上方,以往的霓虹早已被吞没。雨滴在涂了层厚蜡的玻璃上打滑,一头栽向雨刮器幽暗的缝隙里,夹缝中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像是在切割着整个世界。

这个时代的天气预报与凌晨的计程车一样,远远望着的绿灯牌总会在即将到达时变成红色。就像今晚的这场雨,在林默坐进驾驶座椅的一瞬间倾盆而落,手机上天气软件的黄色太阳也恰逢其时地被一道道闪电所代替。雨水是透明的,但在这个城市却有了其他颜色。一旦落下,整个道路都亮起了刺眼的红光,也意味着今晚的赴约注定不那么顺利了。

今晚的约会非常特殊,川流的车辆正随着手腕上秒针的步伐一点一点艰难挪动着。车窗缓缓开了一道缝隙,风顿时卷着雨丝袭进了车里,却未能吹灭林默手指间夹着的火光。车轮与水摩擦起的雨烟与窗内吹出的薄雾缭绕在一起,纠葛并旋转着。红光突然又惊扰了视线。伴随着一声声鸣笛,林默借着火光看向了另一侧的车道。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突兀地停止不前,车灯的闪烁下有一道矮小的黑影正一歪一扭地走向路旁。

那是一只街头的流浪狗,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应该苦于觅食,不惜冒险横跨车流到达另一头。黑色的毛发被雨水打得格外狼狈,低沉的呜咽声被大雨覆盖地几乎听不清,弯曲的右腿便是穿越这片区域的代价。断腿后的行走看上去却还是比马路上车辆的移动快上许多,林默注视着它逐渐远去,随着烟的熄灭消失在黑夜笼罩的小巷中。

回过神来的林默终于也拐进了属于目的地的那条小巷子。雨是公平的,不管是地位多么高达官显贵,还是一事无成的林默,抑或是那条流浪的黑狗,在没有伞的情况下,都会被淋成该有的模样。红色的地毯欢迎着林默的到来,门口的侍应生看着林默湿漉漉的西装踌躇再三,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餐厅门口的林默也犹豫了,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来这是什么时候,大概有两三年那么久远了吧。拍了拍身上挂着的水珠,林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憋出一丝微笑来面对即将来来临的事实。

从上大学时便在一起的妻子今晚过后便不再属于他。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林默不是没想过反抗命运的多舛,但现实却压得他喘不过气,像是头顶的这片黑云。

林默走到预定好的餐位前,和预想的告别场景不太一样,桌面上只残余了一张白色的纸,一块被切成两半的菲力,和一小截熄灭了的蜡烛,离婚协议的四个大字在白色纸张上显得异常刺眼。白昼灯光下的林默盯着这份早已预见的协议,缓缓点着了最后的一小截蜡烛,在温暖的火光中渐渐失神,似乎忘却了窗外的淅沥沥的雨声,道路上刺耳的鸣笛,和手机天气预报里莫名其妙消失的太阳。

深邃幽暗的小巷中,一只流浪的黑狗趴在地上甩了甩被打湿的毛发,吃力地用仅剩的一只好腿扒拉着垃圾堆,翻找着属于自己的下一个明天。

(暗街黑狗兄,雨过而无天晴,写意的笔触仍然浓烈,涂染夜色交加风雨,城市弥漫的颓败废气蜿蜒在沥青的人心,开头穿引的氛围氤氲和情绪压抑,几乎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可惜最后安排的情节,却释放不出该有的张力,通过描述进行膨胀的故事,也就显得有点空乏。)

颖欢:司机的故事

四方格子

今天早高峰的时候,迎头来了一对母女,看起来特别面熟,但我总不太记得起来了。最近些日子记忆力不太好过,想以前早些年拉车的时候,还可以在牌桌上撂下豪话说今天载了谁谁谁我总记得特别清楚,身上还戴了哪些款式的项链,左脸上有没有痣之类的。司机们总喜欢在闲暇的时间聚在一起互相交流,说上某一个人的八卦,今天他又去了哪里,她又去见了谁。

后座上的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中间的隔板有些朦胧,挡住了我往后视镜里窥看的欲望。但从女孩回答的语气来听,感觉兴致怏怏的,声音也变得无比沉重。女人在一边劝说着女孩要把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去大城市工作,就能过上好日子。我听了这番话撇了撇嘴,忍住不去打扰这个美好的幻想。后来这对母女在转了三个红绿灯以后的街口停了下来,女人从背包里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50块钱纸币递了给我,我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将纸币收了下来又返还了32块钱给她,又看着她把纸币对折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放进了那鼓起来的背包里。

告别了她们,车子又向前缓缓地开着,只是这次的目的地在手机的提示音未到来之前仍是不明确。说实在话,对于这样的情况,我确实感到些许焦虑,所以急需要离开这四方的格子去到另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里去。因此,我把车子停在印度餐厅前,熄了引擎,蹒跚着打开了车门,又缓缓地钻进了店里。店里很热闹,跟四方格子一样的轿车比起来已经太过了。这份热闹我有点不太适应,又匆匆地跟老板打包了两份印度煎饼,逃也似地又钻进了四方的格子里大声地喘息着。

我趴在方向盘上,头重重地压到了按喇叭的位置,顿时四下开始变得刺耳了起来。我陡然一惊醒,从这样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又继续刷新着手机的Grab软件,看看有没有正在叫车的人。我当司机大概有两三年之久了,那时候疫情爆发,经济下滑得厉害,公司大规模地裁员,从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开始我突然就知道我的人生大概要完蛋了。我从舒适的办公椅转到了这有些硌人的驾驶座上,然后在这人来人往的城市里又载着另一群满怀着梦想的人,又把他们从车座上送到办公椅上。

当时候家里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被裁员的消息我一句也没敢说,怕会引起家里人的担心,所以只好起早贪黑地拉车,从这一端到另一端,我在黑色的输送带上反复前进,又反复停滞不前。这狭窄的四方格子里更是承载了太多焦虑和恐惧,又同时也把我自己锁了起来,外面繁华的世界通过车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扑簌迷离,也就不至于让我又在惦念起从前的生活而让自己感到挫折和难堪。

“叩叩,先生这里是不能停车的哦。”车窗被叩响的时候,一道声音也传了进来。

“哦哦好的,不好意思,这就开走。“大概今天的限时抑郁又到期了吧。

(人生的走马驱车,不外就是从一个格子,跳到另一个格子,讨生活的故事本就自带一股难言的苦楚,细节的调配颇有经营,不过某些描述似有错漏,而且格子之喻使用过频,多少减损了冲击的力度,不妨从人物目光做出延伸,在一片钢骨水泥中唤出几何立体的框限,较有禁锢和封锁的感觉。)

嘉慧:司机的故事

阿山

自三十多年前領了這輛羅厘卡車起,阿山擔心的事情也跟著變多了,輪胎會不會抛錨,油有沒有加滿,是否會突然下大雨,因爲這些都決定了今天的貨能不能準時送到。

阿山自小便對卡車有種説不出的迷戀,別的車輛都開得很快,摩托車急躁地抄小路,唯獨它緩慢地前行著,不急也不徐。這點跟阿山本人很像,他自小起就比別人慢,頭腦不靈活、説話不利索、走路時更是緊緊地盯著每個脚步。因此當長大後的阿山不知道要找什麽工作時,他便立馬考了駕照,成爲卡車司機,負責把鐵條、泥沙,運送到工地。

要説這份工作不苦是假的,不僅要起早摸黑,人手不夠時還要負責幫運沉甸甸的貨物,而卡車要是出了什麽狀況的話,更有可能停工沒工資可拿。爲了避免卡車發生任何意外,阿山開得異常緩慢,起身時間也就比別人早得多。別人笑阿山過於認真。但是對於阿山而言,在這樣繁忙的城市,一切都在不斷地快速變化,能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位子,他心裡感到很滿足。

原先一開始時,父母對阿山成爲卡車司機很是擔心,阿山的性格慢熱,而偏偏卡車司機又是那麽孤僻的工作,恐怕是很難找到老婆了。但幸好老天對像阿山這樣木訥的人,似乎總有些憐憫。阿山認識了工地的女主管,厚著臉皮邀她一起去兜風。女主管的名叫阿紅,與阿山的性格相反,很是熱情。他們一同坐在高高的駕駛位上,阿紅津津樂道地說著工地的大小事,阿山則聽得很是入神。或許因距離靠得很近,又或者因窗外的風徐徐地吹過,兩人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氣氛,日久生情的情況下,走到了一起,之後便結婚了。

婚後的阿山也就更勤快地載送貨物,靠著所掙的錢,養活了老婆,也帶大了兒子。阿山原本以爲可以一直這樣駕著卡車,踏踏實實地完成每一份訂單。但無奈身子不似以前硬朗、關節炎屢屢發作,最近在搬貨時更閃到了腰,久久不能行動。家裡的人見狀,立馬叫阿山停工。兒子現在也已經開始工作了,這個家不再需要他的操心。阿山起初還嘴硬,但心裡也知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於是只好答應。

如今他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開往當初領卡車的地方。路上他慢慢地開著,看著這些年不斷經過的風景,高樓是比最初多了不少,購物中心也多了幾座,但道路則與以前一樣,穿過這個紅綠燈便又知要拐彎了,拐彎之後便又來到了另一個紅綠燈,當沒有了拐角,阿山知道已來到了當初的這個地方。

把卡車與鑰匙還回給車廠的那刻,他再也不需像以往一樣擔心著輪胎、車油、天氣的問題。阿山想起一路過來的這些年,雖然稱不上多精彩,但也算是穩穩妥妥地度過了上半生。望著面前被車廠的人開得越來越遠的卡車,前行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拖沓了一些,阿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也懂得,或許它也是時候該休息了。

(行車執照有分等級,這類橫跨半生的故事,既需較大的篇幅也要較巧的駕馭,對於人物身份職業的細目,描述得不夠真切,就算舊卡車可以駕上半輩子,最後還車一幕,情感要能產生催發,之前必須多些細膩的照面,人物應是更孤獨坎坷的塑造,不妨讓戀情變故,進而突出往後人與車的相依為命。)

董琦:司机的故事

记良夜

这条路一般都能接到生意。我从车上下来,循着昏暗的路灯在喧嚣的霓虹灯与广告牌之间找寻一块可以短暂栖息的角落,发酸的四肢拼拼凑凑,支撑着身体僵硬地靠墙蹲了下来,点了支烟。劣质烟草香在指尖弥散开来,我呼出气看着氤氲人间,夜沉得仿佛能掐出墨一般,远处比肩云端的玻璃高楼替代夜空的星星点点,百家灯火亮的好看,这似乎是最好的时代,我感叹道,除了隔墙让人头疼的巨震,一切是好景色。

我合上眼,感受这片刻的闲暇,在这样的夜里,思绪总是在要在时空间穿梭的。巷子的更深处没有光源,我知道影子在身后自脚下拉长,像栓了项圈的犬狗在外散步拒绝回家一样,拉扯着我想踏入阴影里的步伐。犬类,特别是大型犬类,还是需要束带绑起来的,如果能套上伊丽莎白圈那就更好了,只是家养的大多能做到这些,大路边上游荡的恐怕不行。我小时候见过犬狗露出尖牙咬向其他动物的样子,因为没有任何束缚在身,张牙那一瞬间便因周身的凶气将我震慑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在篱笆支起将外界隔绝的小天地,偶有暑风吹过,树荫幢幢的角落里,不知何处跑进来的野犬将利齿埋入了那只猫咪熟悉的毛发里,在各处撕咬着,最后只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混乱,我应该听到凄厉的猫叫,可实际上我并没有这个回忆。

就像现在这样。

胸膛微弱的起伏勉强证明着她尚存的生命体征,周边浑浊的不明液体和呕吐物与石楠花混杂的气味,刺激着我刚刚被尼古丁唤醒的神经。但似乎没完全醒,因为我感到一阵晕眩,将烟熄灭后在本能驱使的情况下去触碰了她的毛发,手指间的触感并不是我以前所熟悉的那种卷毛,而是丝丝缕缕握不住地全从手掌心滑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是啃咬和吮吸留下印子,我结束了无意义的打量,只将夹克脱下替她盖上,带到了自己车里。

我在大路上开了很久,仿佛将人溺毙的夜色笼罩着整座城市,两侧的车窗上掠过的风景尽是没有尽头的玻璃大楼,宛如复制粘贴般的街灯偶有几个故障或闪烁的,都大同小异。这样灯火通明的夜里,是没有星光的。在第三次绕回方才停留过的街口时,才发现后座的她醒了。

“别绕了,我家在长青路。麻烦你。”

我启程开往一条全新的道路,自街景变换之始就开始回想记忆里那只熟悉的卷毛猫。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它,因此留给我的记忆只有一团混乱的血肉模糊,后来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安葬。

长青路不远。她下车了,在下车前同我郑重地道了谢。我透过后视镜同她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瞥见了自己熟悉的毛发,习惯性抬手覆上去顺了顺,打起精神将车开往更深的黑夜里。

(城市的黑影投射在人性的阴翳,文字叙述带有强烈的film noir风格,深受记忆侵蚀的男性司机,遇上路边落难的神秘女郎,氛围营造和内心特写皆有暗潮汹涌的亮点,不过在一片光影吞噬之间,情节终归需有明晰的脉络,女子到底为何瘫倒路中,至少需给个说法或者猜想。)

蒋玥:司机的故事

刹车

一辆孤独的红色私家车倚停独栋小洋房门口。阿亮凝视着指针逐渐靠近八点半的那刻。他总能在这个时间接到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孩的乘车订单,而八点半也成为了他和女孩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年的阿亮是一位卡车司机,但因一次出车意外让他的右脸颊永久僵硬。因而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态总让很多乘客扫兴。然而,女孩却并不在意,更是在多次碰到后逐渐开始与司机阿亮攀谈,而阿亮更是格外期待每日的见面。

表针转至八点半,女孩照例揣着提包,端着一堆资料走来,新目的地是结婚登记处。上车后,阿亮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老熟人。相比以往的端庄得体,透过褶皱的白衬衫是她凌乱不齐的胸衣。向上瞧去,她唇间干涩,面颊也泛着油光。她并未补妆,而是从提包里取出白色的头纱,郑重地戴在了头上,她伸出手摩挲着头纱,又停留了半晌后放下了手。

“新婚快乐!”阿亮说道。可女孩却游离在问题之外,几十秒后才回神过来向他展示了她的未婚夫,而令阿亮震惊的是这位天之骄女要嫁的是一位仅有脸蛋的无业男子。阿亮歪了歪脸,不自觉地将车速提高了二十码。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但笔直的高架却麻木不仁地驱使人们走向一个目的地。行驶至前方红灯处时,阿亮因未及时刹车使得右腿控制不住地踩重了些,随着咚一声,阿亮与女孩一起惯性地向前一顿。这一惯性的颤动令女孩熟悉不已。她第一次学琴被母亲打时的寒颤,她第一次见到母亲与无数帅哥欢愉的讶异,也是她第一次背着母亲偷尝禁果时的颤抖。当她的头发被男人厚重的背部压得有些疼痛,男人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轻咬着她的耳垂,她就注定陷入飘渺的爱情。

阿亮还是没忍住问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孩为何会如此果断地选择了一个见过几次的男子。女孩迟疑了。或许自己只是不想效仿母亲为男性乱花钱而想早早安定,或许是因为脑海中飘过了未曾相逢父亲的模样,而那个男人正填补了这份空白。女孩伸出手扣着阿亮的座椅靠垫,不再滔滔不绝的分享。雪白的头纱没有在公主的映衬下愈发圣洁,而是畸形地束缚着她的呼吸。

阿亮手握着方向盘,说道:“谈谈我吧,我的父母都是话剧演员,他们希望我追求舞台的璀璨,但我却十分叛逆成为了一名司机,如今也只是盯着手机屏幕里零星的订单度日。”女孩抓紧了洁白的头纱,透过前视镜窥探起阿亮的神情。阿亮又一次无奈地僵笑着,空调的冷气也扫过他的右脸颊。这条路红灯林立,行驶的距离似乎不断拉长,而每次轻踩的刹车却重重地碰撞着女孩。

轿车经过学校,只瞧见窗外几位有说有笑的骑着自行车的少女扬起马尾辫,背起轻便的书包,坚毅地凝视着红灯。窗外的女孩有着清爽的面容,虽未涂上唇彩却荣光异彩。“我的女儿就在这里上学,她和那群孩子一样有着目标,追求和活力。”女孩抿了抿嘴,往车窗边坐近了些,虽未张口但答案了然于心。

阿亮在结婚登记处前踩下了刹车,车与女孩一起晃悠了一下便平静下来。庄严的白色瓷柱围绕着错落的红色瓷砖,那名几度示爱的男子还没到。阿亮又是一声:“祝你幸福!”女孩淡然一笑,取下头纱“麻烦您掉头。”阿亮虽疑惑,但前行中平坦无阻,绿灯通行。他摇下车窗,只待凉爽的微风抚过他的右脸颊,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温度。

(一趟车程完成一趟人生的醒悟,即时刹车方能止住悬崖撒手,故事的构想颇有神采,许多细节刻画极为传神细腻,不过同时处理双向视角,叙述调度有点散漫,尤其将母亲和个人的遭遇一下翻涌而出,难免就会显得沉甸,不妨单以女孩的视角叙述,慢慢在移动中剖露心迹。)

楚盈:司机的故事

厂车

我和妈妈在新山关卡已经卡了好几个小时了,好不容易等到海关人员在护照上落下了回家的印章,结果又遇上眼前黑压压的一片群众,妈妈和我也只能交换一个自认倒霉的眼神。还记得很多年以前赶上了除夕夜回奶奶家的关卡盛况,车和摩托数不胜数,徒步而行的人手上也是大包小包的。坐在车内,我依稀能看见对岸的烟火。估计今天的人流量就像那时一样,看来回家之路还要好长一段时间。

前不久,爸爸的拥车证到期了。随着家里三个孩子升学,家里的开销用度也增加了,虽然父母没有明说但我们也察觉到我们家的车子应该一去不复返了。常常往返新马两地的我们不得不开始摸索如何搭乘大众交通工具来往两地。头几次的经验还不错,搭的都是提前买好的巴士车票不然就是170号。 怎料,今天却遇上了这种水泄不通的情况。新加坡巴士的队伍已经长得如世界的尽头,无论我如何踮起脚尖张望都无济于事。于是,妈妈告诉我改搭厂车。当我还在纳闷什么是厂车的时候,妈妈已经拽起我的手改排了另一个明显流动得更快的队伍。原来所谓的厂车就是那些印有马来文的破旧蓝色大巴士车,像极了在遥远童年记忆里被淘汰的巴士。让我大开眼界的是,厂车不用打卡,车费全凭司机按情况喊价。

我搭乘的那辆厂车,司机是个印度人,看上去有点年纪,穿着的花衬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胸前茂盛微蜷的毛,牛仔裤也被洗得发白,脚上是典型的人字拖。他像个人蛇集团的头目,站在车门前拿着手电闪向乘客,吆喝着:“五令吉,上车!上车!” ,让我有种南洋猪仔的错觉。期间,车笛声四起,一个比一个大声,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最前方的司机为了要赚的更多,也是拼了老命地地往车上塞人。时间一久,后边客满的厂车司机不爽我这辆厂车的司机霸着通道,挡到了他的财路。没想到厂车没满,司机无论如何都不愿往前开。后方的司机开始不断鸣笛,以示不满。眼看印度司机充耳不闻,继续招揽着客人,后方的司机不认了,直接下车来到印度司机的面前,用着马来语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只见唾沫星子乱飞,有两个逞凶斗狠的人,谁也不让谁,害我以为差点回不了家了。

眼前的精彩大戏在海关人员的调节之下落下了帷幕,我才开始详端整个厂车的内部。厂车内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还夹参着呛人的烟草味和浓浓的男人味。所有的座位都满了,连走道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而窗口也因年旧失修无法滑开,一点也不通风。包裹着座椅的皮革早已裂开, 里头的棉絮都冒了出来,泛着淡淡的黄。就连天空飘下的细雨都洗不尽窗沿黑色油腻的污垢。我打从心底不愿再有下次经验了。印度司机播着宝莱坞的音乐,嘴里叼着烟,看着就令人心烦。他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而一直在不同行驶道上横行霸道,但大家都好像习以为常。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对话声。

“刚刚那个吉令仔讲收多少啊?两令吉啊?”

“你就想!五令吉料okay?”

“哇老欸,做麽一天比一天贵的?”

”哎呀,几块你都要给他啦,你不想回家咩?”

下车后,我才敢向妈妈抱怨司机市侩的嘴脸。妈妈却嗤笑说我太幸福了。临走前,我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印度司机,发现他正蹲在一旁,如数家珍般算着一块一块的马币纸钞,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没那么讨人厌了。

(虽然第一人称见闻式的写法,读来较像散文的记述,语气和视角尚可做出调适,不过简单的故事颇有趣意,川流不息两地往返的景致,结合了特殊的地方气息,结尾数钞票的行径所产生的观感,似乎有点难以成立,不妨安排司机跟家人亲切通话,更能散发人情味的共鸣。)

群易:司机的故事

喧嚣后的爱

当夜色这张大网悄悄撒落下来笼罩整个曼谷,华灯初上。街边鳞次栉比的酒吧招牌上闪烁着的灯,发出五光十色的绚烂的光,在夜幕中映出环环灯晕。曼谷的街道并不因为夜的来临而褪去浮华。相反,唐人街的街道仍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们嘈杂的吵闹声与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发动机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属于曼谷唐人街的喧嚣开始了。

嘟嘟车司机们总喜欢聚在夜市的尽头,凭借自己的吆喝招揽生意,用最简单但却不太标准的中文或英文沟通目的地以及价钱。又或者在客潮还未涌来时凑在一起聊些生活的琐碎。老叶总是司机中最特别的一个,他从来不参与司机间的寒暄,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其他司机只知道他叫老叶,其他一无所知。

凌晨四五点的喧嚣在曼谷街头渐渐退去,一切归于平静。老叶载完最后一位顾客后,睡意朦胧的他不耐烦地用钥匙对着家门一通乱捅,却怎么也不能完美地将钥匙送入锁眼,索性用头抵着门强振精神。

此时,隔壁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最后几颗纽扣,缓缓从房内走出。他身后的女人穿着低领的睡裙,露出深邃的乳沟,倚着房门目送男人离开。

这不知道是老叶第几次看见她了,她叫阿曼,搬到他隔壁已经几个月了。老叶每次见到她时,她都是相同的姿势倚在门框上,送别不同的男人。她抬起手时双峰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十分诱人。她看到老叶后也会媚意荡漾地将嘴角微微翘起打声招呼便关上了门。

一天下午老叶准备出车,阿曼突然出现并坐上了他的车。

“我上班要迟到了,可以顺路载我一程吗?我可以付钱。”

老叶没有拒绝,在听到目的地后便出发了。

一路上阿曼都在侃侃而谈,说到以前是从事艺术表演的,但现在因年龄大被剧团老板嫌弃只能到酒吧当陪酒女吧啦吧啦。

老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到了目的地后,阿曼先是将衣领向下扯了扯,丰满的双峰便迫不及待的呼之欲出。她又甩了甩飘逸的秀发并迅速挤出职业笑容径直走进了酒吧。

老叶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兴趣,索性将车停到一旁,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观察阿曼。她举着酒瓶在一群男人中游走,觥筹交错。他看着她豪爽地吞下酒时喉咙的起伏,他也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直到阿曼摇摇晃晃从酒吧走出来,老叶跑到她身旁,一把搂住了即将摔倒在他怀里的她。

老叶试探地问她要不要再喝点,她没有拒绝。老叶便载着阿曼回到了他的住处。

“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妻子?”

“跟人跑了。”“因为我无法生育。”

老叶第一次和别人聊起自己的过去。阿曼看老叶的眼神也逐渐饱含了深情。

趁着酒精的作用,两个人发生了关系。

结束后,老叶抱着阿曼轻声说着“我爱你”。这是阿曼第一次听见别人对她说的这三个字。

自那天起,老叶就变了。老叶父母早期从中国移民过来的缘故,在泰国土生土长的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英文也比其他司机说得流利。所以每当旅客与其他司机鸡同鸭讲时,老叶总会用旅客熟悉的语言系统吸引到注意力并成功抢到生意。

几个月后的一天,正在等活的老叶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魂不守舍地到了医院处理完一切事情。回到家里,屋内还萦绕着阿曼的香水味。老叶木木地走到一个带锁的抽屉旁,翻出里面的存折以及一沓纸。他抱着这沓纸精神恍惚,不知不觉眼泪浸湿了纸张。

纸上面写着的是“变性人手术”的相关资料。

(假凤虚凰的桥段略有陈套,曼谷场景其实就已呼之欲出,最后的转折因此较无预期的效果,而且叙述的条理不够整洁,人物的性格形象设定不确,后半一段身份背景该在前头置入,而且自那天起后的情节,应是最为关键的戏份,结果急转直下匆促带过,连阿曼都不知何去何从。)

嘉桐:司机的故事

落日

是夜,阿李开着车行驶在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他下午来市里办完了事正赶路返程。透过挡风玻璃,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小货车就要因为视野盲区撞上骑自行车的学生。小货车赶着送货,穿着校服的男孩许是刚下晚自习加速蹬着自行车回家。随即阿李加速抄上去,车头横在了货车和自行车中间,也就电光火石之间,阿李继续向前行驶,驶向了城外回到了殡仪馆。

阿李是一个殡仪馆的火化师。

要说也可能是这一行干久了,阿李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阿李干了半辈子的火化场在城市的边缘,生意倒也没有做的多红火,但总归是不缺人的。

而火化讲究一个时间,一般是上午。至于原因,有人说是因为过了中午十二点阳气减弱,阴气加重,怕有一些不该有的现象发生。但阿李从不信这些。

阿李全年无休,因着整个殡仪馆就他这么一个火化师。说起来也简单,这世道没人愿意干这一行,干了这一行基本就没了回头路。

第二天,在这天凝地闭的腊月,天才刚擦亮,阿李就已经起床穿衣。没一会儿阿李便从后院的平房走到了前头的殡仪馆,正好天也大亮了。

阿李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方才前头接待的前台传来话,说今天送的是位老爷子,阿李听闻心情颇好。老爷子活到了这个岁数总归是寿终正寝约莫着没那么多话了,终于能偷得半日清闲。

不一会儿装着老爷子的棺材送了进来,前面已经梳妆打扮好了,阿李的工作就是将人送进火池,然后等着将骨灰收拾出来,装盒。阿李轻松的将老爷子挪到了火池中,加柴,点火,一气呵成。随后阿李照例泡了壶热茶,从侧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只瓷杯,一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则放在对面靠近火池的方向。泡好茶阿李顺势坐在了已经包浆了的黑色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茶壶嘴上涌出的热气,闭眼,假寐。

直到一声细微的人声从火池里传来,阿李睁开眼睛淡淡说了句:“来了。”老头子的灵魂从火池走了出来飘到了阿李对面坐下。阿李将冷却了的茶分别倒入两个杯子中,接着从桌底摸出了一本泛黄的厚册子,翻开,找到老爷子的名字划掉。这是老爷子的第三生。根据生死簿的指示,人有四生,撒种的人生,给种子浇水的人生,种子收获的人生,和享用收获的人生。老爷子到了阿李这里,也就意味着第三生走完了。

老爷子第一生是个普通农民,勤勤恳恳种了一辈子田。

第二生好巧不巧还是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儿子出息考到了北京的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了大城市里,取了个不错的老婆。而老爷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亲眼看到儿子成家立业。

老爷子第二生五十岁不到便确诊了癌症晚期,走的那天晚上正好赶上儿子从北京回村里看自己。弥留之际在睡梦中听见了门外的鞭炮声,老爷子把旁边睡着的儿子叫醒问他听到没。儿子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以为是老爷子做梦生出了幻觉,抬手看了眼表刚好秒针走到了凌晨三点半。儿子没有多想,随口安慰老爷子可能是哪家嫁娶远的在赶路。启程前沿路在村里点了鞭炮图个吉利。第二天早上儿子醒来,发现旁边的老爷子已经走了,很安详。

而后来没过几年,儿子在北京开了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娶的媳妇恰好在隔壁市,结婚当天夜里凌晨儿子便去了隔壁市迎亲,隔壁市的风俗即是新娘子出门放鞭炮。鞭炮响起时儿子不由自住抬手看表,秒针刚刚划过三点半。

到了阿李这里,老爷子的第三世结束了。也算是看到了儿子结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老爷子前几世的遗憾终归圆满。喝完这杯茶便能再入轮回进入第四生。

阿李起身,将空杯子洗掉,抬头看向火池,火池里的火已然熄灭只剩下散落的些许灰烬随风飘起。

阿李转身走到窗前,把不知何时开了的窗户关上。

(故事虽然有点张冠李戴,将所谓司机硬套在火化师一职,就算开头以行车展开叙述,似乎也难掩情节的焦点,不过人物设定在影剧流气以外,却有玲珑和神秘的造型,不妨穿凿一些身世的暗示,而且死者三世应以今生做出较为仔细的着墨,落日为题也该有意象的烘托。)

佳颐:司机的故事

麻雀

“大叔,麻烦开快点,我上课要迟到了。”

“小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大叔,只是开快一点,又不会怎样。”

“哦,好,好。”德士司机老李虽如此回应道,却依然将车速控制在了规定的时速内。

“大叔,麻烦你——”女大学生的话语被一阵微弱的“吱吱”声打断。“咦?是小鸟?”

女大学生的疑问使老李回想起中午发生的事。

吃完午饭的老李正打算继续这一天的工作。前往停车场的那条路上红灯亮起,提醒着路人停下匆忙的步伐。繁忙的车道上,一只小小的麻雀被困于来来往往奔驰着的车辆之间。起初,麻雀还小心翼翼地试图躲避那接踵而至向它袭来的车轮。但没过多久,小小的麻雀便在汽车持续发出的怒吼声中乱了阵脚。惊慌失措的麻雀拍动起自己的翅膀,眼看就要腾空了,它的翅膀却被滚动的车轮擦过。一瞬间,白棕色相间的羽毛在空中徐徐飘起,又缓缓坠落到地面。跌落在地的麻雀依然挣扎着,拖着受伤的翅膀艰难前行,但最终还是精疲力竭,瘫软在马路中央。

目睹这一切发生,老李想都没想便一瘸一拐地冲到了马路上,在一阵咒骂声与鸣笛声中,抱起了地上颤抖着的麻雀,带着它安然无恙地抵达人行道上。

与女大学生叙述着中午的事,老李的德士缓缓驶入了位于市中心的大学城中。

“原来这位大叔是位大英雄啊?”女大学生笑眯眯地说道,随后撇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呀!迟到了,迟到了。”女大学生慌慌张张地掏出20块钱,塞到了老李手中,“大叔,不用找了,再见!”

“这……啊,等等……谢谢……”老李注视着女大学生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她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中,老李才缓过神来,望向车窗外的景色。

大学城中的学术楼高大端庄,但比起周围金融商业区里此起彼伏的办公摩天大楼,一栋栋学术楼竟显得如此渺小。置身于耸立的摩天大楼之下、高大的学术大楼之间、被层层包围着、困于车中的老李竟在这暴晒的大热天中打了个寒碜。老李转移了自己的视线,望向身旁纸箱里小小的麻雀。麻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回应了老李的凝视。仿佛看穿了老李内心的感受,麻雀此时用尽剩余的力气振奋地对着老李叫了几声。

听到了麻雀发出的“吱吱”声响,老李安然地松了口气,对着麻雀温柔地说了句“走吧,我们回家”,便驶出了大学城,将仅属于年轻学生们的热闹抛在身后。

僻静的小区里,老李一房一厅的家中放置着简约的摆设。将麻雀安置在客厅的茶几上,老李翻出了急救箱,又从厨房里找来一双筷子。老李小心翼翼地为麻雀处理着伤口,并将那双木筷轻轻摆在麻雀受伤的羽翼之下,再为麻雀的翅膀包上一层纱布。那一晚,老李空荡荡的家中多了些许的温暖。麻雀“吱吱”的摇篮曲,催促着老李进入梦乡。梦中,老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的左腿被车祸夺走之前的那段过往。梦中,他在台上行云流水地跳着华丽的舞,台下传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与鼓掌之声……

几周过去了,麻雀的伤势渐渐好转,老李带着它来到了家楼下,轻轻地将它放在一块草坪之上。麻雀“吱吱”欢快地叫着,在老李的脚边蹭了蹭。许久,麻雀才向前迈出了几步,时不时又不确定地回头看一看老李。直到老李向麻雀挥了挥手,小小的麻雀这才慢慢的展开翅膀,在最后一次望向老李之后,飞向天空。

缓缓落下的太阳将天际映衬地金灿灿的。望着麻雀消失在那璀璨的天际边,老李心道:麻雀,麻雀,你要勇敢前行啊。乘着风翱翔,去追逐你那些未完成的梦想吧。

(麻雀虽小,而人性的五脏俱全,羸弱的老人与受伤的小动物,这类借彼抒怀的配搭其实多见,但是互相投射和映衬的喻义,却也营造出了相惜相怜的气息,叙述手法稍微不够流畅,描述词句也有点矫情,载送女大学生一幕的作用不彰,渺小与巨大的对比不妨另外取景。)

陈琪:司机的故事

表里如一

阿宗干出租司机这一行已经十多年了。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开车,一口气开到晚上六七点,下班后回家和妻子女儿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这就是阿宗的一天,重复了六千多次。他是出租车公司的全勤职员,是孝顺父母的好儿子,当然也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

五点半,阿宗最喜欢这个点守在这所大学的校门口。虽然这所大学处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但四年大学生活一直在这,总归会没有新鲜感的,所以很多学生都会打车出去吃晚饭。但对阿宗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这趁机探索一下青春——他喜欢偷瞄那些在冬天还身着短裙的大学生,有一种反差的美感。尤其是上了带暖气的出租车后,她们脸上因为内外温差而难以控制地浮出红晕后,更是让他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窥探一二。

这一天阿宗却留意到了一个女学生,她穿得倒是简单朴素,脸上的妆容也和衣服一样简单,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站在校门口,低着头,微微发颤,快和雪融为一体。阿宗赶快开车过去,打开车前窗招呼她上车。聊天时,阿宗才知道这个女孩是走读生,正打算回家吃晚饭。家离学校虽然不远,却很不方便,需要坐公交再转一趟地铁才行,这大冬天的更是雪上加霜。阿宗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她两眼,发现哪怕上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仍在对着手呼气,应该是刚刚在门口站着纠结了很久,想打出租却害怕透支生活费。

阿宗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一般我开完学校这单就刚好到下班时间了,然后我就开车回去。正巧你家和我家顺路,我可以顺便载你,给你打个七折,怎么样?“发现女孩在犹豫,立刻补上,“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马上也要上大学了,也是这所大学,小女孩在外面确实是不方便。”说罢叹了口气,却偷偷地又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女孩一边搓着通红的小手一边笑着:“真的可以吗!不会麻烦到您吗!如果您女儿也要来这里的话,有任何帮助我都会帮她的!叔叔我可以留你一个电话号码吗,我妈妈会安心一些,我也好跟你联系!”阿宗笑了,那是一种毫无进攻性的笑容,然后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眼睛看着前方,时不时瞟两眼后视镜,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女孩的笑容让他回忆起高中的同桌,也是这样朴素的衣服和妆容,那时候和他一前一后地骑着自行车,那段记忆已经模糊到像是打了马赛克,现在身后的这个女孩却让回忆逐渐清晰起来。真是奇妙的感觉。

一切就这样按照约定的进行着,阿宗给女孩打折,女孩带着阿宗回忆几十年前那段爱而不得的青春时光,哪怕本人并不知情。慢慢地,几个月过去了,天气渐暖起来,女孩准备请阿宗吃顿饭作为感谢,并且以后就不再麻烦他了。这对于阿宗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于是他准备借着吃饭和女孩表达心意,希望能够留住她。至于送什么,前段时间女儿一直吵着嚷着没买的玉桂狗玩偶,也许年龄相仿的女孩也会喜欢,就买一个送给她吧。

赴饭局的那天晚上,阿宗开着车经过商业区,准备接女孩去吃饭。副驾上是巨大的玩偶,阿宗伸手去摸了摸它,满脑子幻想着女孩收到之后的表情,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偏离了马路,笔直撞上了一栋写字楼。

阿宗迷迷糊糊地躺在驾驶座上,手紧紧抓着玩偶,温热的血慢慢流到了手指上,像是牵手的温度。阿宗把手攥得更紧了一点。

事后阿宗的妻子和女儿跟警察表示,阿宗向来遵纪守法,这一次肯定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才一时间走神疏忽造成意外,至于为什么在往和家相反的商业区开,两人则是毫无头绪。就这样,事件被报道了出来,所有人都心疼和歌颂这位最好的父亲,最好的丈夫,公司也送了锦旗来表示对阿宗的哀悼。

阿宗则带着满足在地下长眠。

(阴差阳错坏人变成好人,荒谬而又具备人性嘲讽的故事,大胆的构想却也还能更为赤裸,人物稍微琢磨得不够彻底,在居心叵测的变态佬与用心良苦的怪叔叔之间,似乎无从准确拿捏到底要如何塑造,叙述语气稍有滞处,不过结尾的翻转明确,精准的制造出了哭笑不得的效果。)

聪聪:司机的故事

边缘行者

我喜欢这种异国城市的街道,特别是泰国的闹市区,在嘈杂和拥挤的街道中穿行,高低霓虹灯招牌,吸引着一只只好奇的瓢虫们,漂浮着一个个小小大大的欲望。我也不例外,在旅途的最后一夜,选择放纵自己,在考山路的酒吧里,直到深夜出来,就有一群Tuk Tuk车司机卖力吆喝着揽客。抬头扫了一眼,一个穿着大背心的男人吸引了我,这是一个粗线条的汉子,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站着像一座石塔。也许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我走了过去,目光相对,好像他也知道我要选择他,简单的交谈后,得知这个汉子叫阿宇。讨论好价格,准备搭乘他的车回酒店。

坐上车,才发现敞篷车里的装饰十分夸张,五颜六色的座椅和车顶的彩灯显得和这个汉子司机格格不入。在车内彩灯和闹市里霓虹灯交相辉映下,我看到了他背后的纹身,那是一条条扭曲的线条,一圈又一圈的像上伸延。而最中间的直直的刻在颈椎的中心,就像挺立在重重的云雾里的一座山峰,似隐似现,可望而不可即,让人心生畏惧,而又想攀爬征服。虽然在泰国纹身的人数不在少数,但我也耐不住好奇的询问纹身的意义。阿宇说这是九塔招财符的刺符,佛祖青睐的九塔形佛经,是特殊的护持法符,防止意外发生,守护生命安全,只有一些特定的寺庙师傅才可以刺。

我又接着问道“阿宇,为什么你的车这么花里花俏,和你可不搭。”

阿宇笑了笑回道“因为这样才能融入周围的街道,才会吸引游客们。而且,而且我也挺喜欢这些颜色。”

我回味着他的话,侧看着临街酒把间的长长柜台内外,排列着泰国姑娘和外国游客,坐在桌前低声笑谈。突然很想记录这一切,于是我拿起手机,对着车外斑斓的世界按下快门,这时背后突然透过一点灯光,在侧眼里越来越亮,还有突突的摩托车发动机声,我回头张望,突然轰的一声踩油门,我的手机瞬间被抢走了。我大声的告诉阿宇,有人抢劫。

阿宇让我抓好车的门杆,做出了同样的举动,踩着油门,于是他们就这样一路按着喇叭追赶前进。在此期间,他们并没有停车,直到行驶到了一处偏僻的道路……阿宇的手,在我方向看过去,青筋暴露,无比清晰。摩托车上下来了两个人,阿宇告诉我不用担心,他也下了车,看到他的背影被路灯拉长,我的心也被揪了起来。不知道为何他们居然争论了很久,正当我想跑上去帮忙时,轰鸣的警笛声随之而来,这平时刺耳的声音现在如同天籁之音。而我却看见阿宇却慌张的跟着抢劫犯一起坐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宇最终还是落网,警察押送他警车的那刹那,他扫了眼人群看到了我,四目相望,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他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充满着不甘和无奈。

次日清晨,乘车去往机场,和昨夜的繁华不同,街道上空无人迹,我却突然惶惶不安的。也许行人和街道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飞机缓缓升空,看着窗外,虽然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上空俯瞰曼谷了,可是却没有今天那么虔诚,我在寻找着金山寺,我想看看那高耸的塔尖。

(一起骗局一次教训,故事的经营似乎过度受到条件的牵制,语气像是阐述自己的行旅观想和足迹,虽然异国的景观和情调描绘真切,动作的铺排也有到位,只是上当受骗的情节核心,类似已经司空见惯的遭遇,就人物的觉悟或者事件的本质,难以激起更大的感受。)

昊旻:司机的故事

浅蓝色大众

深秋暮色沉沉的陆家嘴,夜灯逐渐攀上了天际线。在世纪大道奔涌的车流中,一辆浅蓝色大众亮着“空车“的绿色顶灯。一对中年男女远远挥起了手。

老钱缓缓靠边停下,男人坐进了副驾的位置,女人则打开了后座车门。

“师傅你好,给我们送到黄陂南路。” 男人的普通话夹杂着苏北口音。

“黄陂南路啊。”老钱重复着路名,按下了计价器。

“诶哟黄陂南路,去一大会址接受红色教育去了哇?”老钱调侃起来。

男人和女人都笑了,“我们没得那么高思想觉悟,去旁边新天地吃晚饭,过小资生活。”

“新天地消费确实不低的,个么你们从哪里来的呀?”

“我们从扬州来的。”

“我母亲是半个扬州人,听到你们讲话还蛮亲切的。”

这样的闲聊从来不会分散老钱的注意力,他娴熟地打着方向盘,操纵着浅蓝色大众拐进张杨路准备过江的长龙。

“这个时候过江车子太多了呀,估计马上整个隧道都是要堵起来的。”

这世上没有老钱接不上的闲话。才刚上车三分钟不到,他就已经知道了乘客的基本信息。这是一对刚刚退休的夫妻,与老钱年龄相仿。

“你们是我接的最后一单了,你们下车了我也就退休了,哈哈。”

夫妻不禁哑然,没想到竟然会坐上如此有特殊意义的一趟车。

今天老钱的话格外多,仿佛要把二十多年的出租车生涯都倾倒出来。

“我快40岁开始开出租车,开到现在整个上海没有我找不到的路。现在年轻人不管到哪里都要开导航,真是看得我急死了。我女儿就是的,你让她给你开到新天地,她也要开导航的……

“那个时候嘛下岗潮,没办法开始做出租车。这是第三台车子了,我现在自己买下来了。”讲到这里,老钱的音量就提了上来,眼角也露出笑意,撑开了不算很深的皱纹。“等过段时间么,我就带我家老婆开这台车去宜兴看竹海,酒店都订好了。到时候么我把这个什么顶灯啊、涂装啊、计价器啊全给它撤掉。”

男人听着却差点升出一股同情,毕竟自己在国企做到中层干部,肯定不会把一辆老旧大众当成什么好东西。老钱好像也读出他的心思,细数起这辆车所经历的风霜。

“出租车么,磨损还是很厉害的。我这些年就是在路上啊,路上什么事情没遇到过,是伐?遇到过太多人了。每天拉将近30单吧,一单有时候好几个客人的,这辆车几万人都要坐过了……夜里面醉酒的那些客人啊,真的是吐到你车上的。半夜我给车洗澡啊,他又不会留下来帮你洗。前几天还拉到过一个小姑娘,就坐在副驾。诶哟那醉到不得了啊。脚底下、座位上、我身上吐得都是……”

难怪刚上车就感觉空气中有一丝酸腐味,男人不禁微微蹙眉。

穿过复兴东路隧道,出租车扎进了浦西的市井烟火中。每每想到这是自己司机生涯的最后一程,窗外的景物就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留恋。

老钱与扬州夫妇谈天说地,时间仿佛变得很快。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时,车已经停在了黄陂南路新天地的入口。

扬州夫妇下了车,消失在新天地的喧嚣中。老钱长舒了一口气。他慵懒地瘫进身后的座椅,用陌生的视角看着路两旁的流光溢彩。在上万单的行程中,这里也曾经是数百名乘客的出发点或是目的地。每次平均不到半个小时的相遇之后,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老钱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再次踩下了油门,往杨浦的家开去。为了庆祝老钱退休,女儿和女婿都特意过来一起下厨,他爱吃的腌笃鲜、大闸蟹、糖醋里脊,正在他家厨房的热锅中冒出阵阵香气,而老钱仿佛从这里就能闻到。

没开出几步路,车速就变得越来越慢,老钱感到了不对劲,而仪表盘上的时速慢慢掉到了零,浅蓝色大众抛锚在了延安东路上。

“戳㑚!”老钱咒骂了一声,后方汽车的喇叭声接连响起。

这是老钱的第三辆浅蓝色大众,7年跑了快60万公里,终究也打算退休了。虽说女儿早就劝他退休后应该换辆舒适的新车,可只有老钱自己知道,乘客总是萍水相逢,而这辆车却早已成了自己最忠实的朋友。

“家主婆啊,我宝贝车子熄火了要去修,不用等我㑚先吃饭好了。”

挂了电话,老钱的妻子不禁苦笑了起来。她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觉得老钱可能是爱上了他的车子。

(任何最后一天式的故事,都有一种隽永的魅力,情节不疾不徐的开展,彼此借对话吐露身世感慨,虽然占据较大的篇幅,不过却突出了生活和地方生猛且亲切的气息,叙述视角的切换,较像镜头的调度,不妨以更加纯粹的限知方式进行聚焦,如此主要人物的里里外外,将有更加融透的观照。)

卉彤:司机的故事

急事

十月的黄金周假期引发了全国上下的旅游度假热潮,对于小吕这样的网约车司机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赚钱好时机。。她一上午就在市区送了十几单客人,送完一个就赶去下一个,她扫了一眼信息,是某酒店去往机场的订单。因为黄金周的缘故,哪怕依旧有号码牌限行的规定,马路上依旧是堵车堵得水泄不通,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硬生生开了快半小时。等到了酒店,还要对客人连连道歉,小吕也明白从市内去机场肯定是赶时间的,可是这是国庆节黄金周啊!堵车成这样谁也没办法。

去机场的路上依旧是堵得厉害,导航上面无论是高速公路还是城郊机场快速路也都是显示着一片红色,意味着整条路此刻都堵死了。而好巧不巧,堵车堵在道路中央,还拉着赶时间去机场的客人,小吕却突然感觉到一种不适……这种感觉非常熟悉,是从腹部内一股膨胀的压力在下坠,在挤压她的小腹。她下意识夹紧了腿,然后开始不由自主呼吸短促起来,胸口也一下子因为这个感觉变得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只能浅浅出气,不能用力,否则空气进去肚子里那种压迫感会变得更严重。

为什么!非要挑客人着急还堵车的时候,为什么非得这种时候想上厕所!小吕在心里大喊后,还是不留痕迹地打开车窗装作通通气,小心谨慎地排出了一些压迫她肠道的气体,哦, 她还要小心排气的同时那个堵在后面的东西不要跟着一起出来……哈呀,好多了,舒服了一点后她小心地抬头看着后视镜里正低头玩手机的客人是否有异常的表情。客人依旧如常,还是在玩手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小吕开窗她都没多看一眼。

此刻,前方的堵塞疏通了,可是小吕的心情却没放松下来,她微微把空调开大了一些,然后用抽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可是随着她踩油门,身体一动,那个压迫肚子的感觉就又袭击过来,仿佛得寸进尺的小人一样,又压迫着她的肚子,让她不得不咬紧牙齿坚持着目视前方,避免出交通事故。她挺直了腰,夹着两股,右腿踩着油门,眼球不安地来回转动,额头的汗水沾湿了刘海,此刻她的感官也被动放大了,路上一个小小的颠簸,她却感觉是她灵魂在被殴打,她险些没忍住……深吸一口气后,她冷静了下来,然后继续让车抱持稳定地前进。此刻她除了眼前的道路,肚子痛的感觉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感官能力,她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颜色了,只觉得这小小的轿车压抑无比,摇晃的吊饰极致地碍眼,老天爷此刻在故意欺负她,束缚她在车里,让她受苦。所幸还算是绝处逢生,这之后没有再堵车,她庆幸了一秒钟自己在彻底憋不住之前把客人送到了目的地。就在停好车,客人拎着行李离开后,她跑得比那个刚下车的客人都要快,全身的细胞,神经都在呐喊唯一的一句话:我上厕所—————

小吕顾不得一切身外之人,看到一个厕所排队就立刻弹跳起步冲向下一个……终于,她找到了一个宛若救世主一样坑位,保住了她身为人的尊严。就在她能如愿释放那淤积堵塞的压力的瞬间——她感觉眼前灰白色的木门都是彩虹色的,厕所的排风扇都是美妙的音乐。她甚至不去介意那些声音和气味,无视外面的脚步声,只集中于自己的释放。

有句话说的好,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下一个进入厕所的人恐怕也不理解到底是谁轰轰烈烈地输出了这么一股生化武器的味道。但是小吕此刻只觉得心情舒畅,赚钱的烦恼,疫情失业的烦恼,都因为这来势凶猛的“大排空”而暂时消失了。她舒了一口气,慢慢走着回到了车里,她脑子里反复回味着这短短一小时里的大起大落,感觉似乎觉悟了一点什么,但是这种觉悟也是转瞬即逝。但至少这段经历告诉了她,人在急着去厕所时是到底有多么的绝望和急迫,以及那种快要忍不住,即将社会性死亡的边缘体验。她今天很幸运,没有被打倒,她只希望接下来她的人生里,不要再有类似的经历发生。

(人有三急,道在屎溺,故事极有滑稽和俗辣的调性,可是意不再嘲弄人物的处境,或者刻意流露廉价的同情,而是将一种生活忙乱的奔波和恒常的压抑,通过促狭逗趣的描述,做出了直冲到底的排泄,开头略有拖沓,情节告急后叙述也进入状态,最后豁达解放了小人物生存的确幸。)

修雯:司机的故事

袋鼠

天空高悬一轮半月,在众多高楼的簇拥下显得有一丝暗淡,每一扇窗户的光都要比这月亮耀眼上许多。在小巷的深处停靠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子没有熄火,在黑暗中依稀能听见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车窗内偶尔伸出一只粗短黝黑的手,夹着一只燃了一半的烟,手指轻弹,亮橙色的烟头洒落几点转瞬即逝的光芒,烟灰融入街边散发着轻微臭味的水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小巷外面是另一片天地,从前他富贵的时候也曾经去过几次,无非就是美酒在手、美女簇拥的场景。父亲欠下巨额赌债后,家就没了,自己的名字也没了。大抵是心境不同了,如今只觉得吵闹。 

干他这一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袋鼠的右手紧撺着方向盘,对面夜店装了许多可移动的氛围灯光,几次直射他的眼睛,袋鼠只能眯着眼观察四周。他其实还有两个同伴,狐獴和苍鹰,不算熟,只是勉强靠着组织来维系彼此之间薄弱的信任,袋鼠也不知道这两人去哪厮混了,只能在车上干等着。虽然袋鼠也出过几次类似的任务,但仍然还是个半生不熟的新手。 

凌晨三点,酒吧街的访客依旧络绎不绝,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偶尔也有两三孤魂野鬼或独自或结伴,摇摇晃晃地路过。巷口忽然出现了一团黑影,挡住了夜店的氛围灯,地面长出三个影子被拖的细长。中间那人个子不高,脑袋耷拉着,像是一个仍人随意摆布的芭比娃娃。而另外二人身型看着些许眼熟,袋鼠扔掉了手里的烟蒂,解锁了车门。 

苍鹰和狐獴把人扔进了后座。袋鼠瞟了一眼,是一个穿着露脐装、牛仔裤的姑娘,画着淡淡的妆容,眼皮上的细闪在黑暗中像点点繁星闪烁,脸颊虽然被长发遮掩了一半,但仍然能看出来是个长的很清秀、半大的孩子。这和他们以前带回来的妖艳货色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可能是组织上吩咐的。才关上门,狐獴那家伙已经压在姑娘的身上乱啃了,也不知道睡昏迷的女孩有什么乐趣。还是赶紧离开吧,袋鼠心想。苍鹰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开始联系中间人将货物出手。 

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在夜幕和人群的掩护下驶出了这条酒吧街。 

“操,怎么是个有把的,真他娘的晦气!” 狐獴骂骂咧咧道。袋鼠看了眼后视镜,狐獴胡乱抹着嘴,啐了一口又觉得不解气,把人直接推下了座椅。男生撞到了车门,呻吟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你们抓个男的来干嘛?” 袋鼠吼道,一边急打方向盘,停靠在路边,瞪着二人又道:“这卖不出去了啊!”狐獴两手一摊,“他妈他一个男的穿女装上街瞎溜达,我能知道他男的女的?” 一顿沉默后,袋鼠开口:“要不给他放了,反正昏着也不知道咱是谁。如果是个姑娘,就算长得再丑一点也还能卖几个钱。”苍鹰手捏着眉头,似是不耐烦说:“放放放个屁,放了白辛苦一场。说不定就有好这口的老头,便宜点出了。再不济给他砍了手砍了腿毒哑,让他去大马路上乞讨也能搞点钱回来。继续开。” 

袋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叹了一口气,车轮卷起希望与绝望朝着千千万万的大山开去。

(掳拐奸淫兼人口贩卖,题材耸动故事绝望,主题色调几乎是暗无天日,不过描述营造出了极为压抑不安的气氛,叙述慢慢推移揭露惨无人道的情节,紧凑逼真颇有震撼的效果,但是恶人恶状稍微脸谱化,如果安排发现乌龙后放人,如此司机这个人物,或许还能按照人物善念的构想,寄托一点点同情。)


立言:司机的故事

寂寞街灯

“哎。”我看向后视镜里她的脸,“醒醒,到了啊。”才将将停稳,一只滚烫的手便探了出来,把攥成棍的几根纸币插进我的指间。车门一下就打开了,我急忙转过头去叫住她:“喂,这个药,是你的吧?别又忘在哪儿了。” 

“哎啊!原来是忘在你这里!” 然后是奇妙的笑声——她总是这么亢奋,一副跳脱的样子。路灯从车窗外射进来,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不,也许她今天没有喝酒——即使她是在酒吧门口上的车。

“要是不趁这会儿说上话,想找到你可就难如登天了。“

“反正街上到处有公共电话,没手机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那QQ上也只有你找我的份。“

“嘿诶,你说个数字吧!”

“那就267。“拜她所赐我早习惯了混乱的对话。

“267!好啊!267!那今天就是坐32路车呢!“她跳下车,笑着在路灯下转了两圈。

相当奇幻的逻辑,不过这才像她。同样是在这里下车,四次她走了四个方向,坐了四班车,就像要去找什么东西一样。我也有些怀疑她是否有点儿心理或者精神问题,不过我没问过。实际上,除了一首歌以外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甚至包括她的名字。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很久以后,我才理解她在寻求什么。我时常想起她略高的体温,跃动的旋律和嘶吼的歌唱,32路车,还有相遇的第一个夜晚。

出租车司机好歹算是份正经工作——家里是这么说的。不过从结果上看,其实也照旧是四处游荡,有时夜不归宿的生活,甚至在霓虹灯下的机会还要更多。转正式工的隔天刚好有人顶班,顺水推舟之下我也不得不请同事们庆祝一顿。塑料的圆桌围满了朋友,喝得最多的已经开始划拳吹牛,桌上杯盘狼藉,座上嬉笑嘈杂。我向后仰,灌了一口白水,从鼻孔把没来由的疲惫与疏离呼出。

那时她坐在隔壁桌,却把半个身子斜过来撑在我们桌上聊天:

“啊?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还有啊,三年前就在新民路那个路口……“

“……“

“哎呀!我还想赶去坐32路车呢!“

“小罗不是没喝吗?让他去送这姑娘!“

“对对对!离得又不远,小罗你就送人到文化宫那儿,刚好顺路还车!“

在起哄下,我只好带她上了车。送了人停了车从站里出来,夜风驱走了睡意,又带来满街的寂静。按惯例和网管打了个招呼,我打开机子坐下。过了一会儿,右下角却弹出了QQ好友申请。我好奇地点开,接受了语音聊天。

“你好?“

“好啊!还是没赶上末班车,又见面了!“

“哎哎哎?!“

“可惜你没看见网管的表情!哈哈!“

意识到笑声并不只从耳机中传来,我站起身,果然在另一个角落看见了她的笑脸。

“别过来!也别挂,就这样吧!“

“什么啊,怪的。“

我从没和人聊得这么开心过,我告诉她,她总会让我联想到这样一幅画面:她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背后是挂满了灯管和招牌的夜景。那时她罕见地沉默了,接着是大笑。结果我跟她在小小的网吧过了一夜,隔着四条桌子和两副耳机,聊着说不完的话。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异常。电话和QQ都没再响过,夜晚的街道上又回归了寂静。几天后,我收到一封定时邮件:

“你们好!我已经自杀了!哈哈!“

附件是她唱的歌,即使在激烈的喧嚣中,她吼出的歌词也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

真有她的风格,但是我仍不知道她为何要不声不响地离开。我挺希望她只是扯了个谎,毕竟平时也疯疯癫癫的。

所以我一直不敢联系邮件抄送的其他人。

只要我不去联系,也许就能相信她还活着。

她只是又一次在路灯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了。

(故事稍微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人物和感觉,但是经营构想不够彻底,情节发生得有点没来由,仅是几幕人物的朦胧交集,像是日本电影里的奇幻少女,神秘而天真,无目的却不断在寻觅,但是这类题材的发挥,画面通常比起文字,更有惹人怜惜和讨人喜爱的模样。)

美月:司机的故事

和尚

半夜两点多,正是狂欢的时候。放眼望去是各种各样的如花一样的霓虹灯,点缀着这花花世界。街上都是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有的像是第一次来,有些放不开,有的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有的当独行侠。

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有两组人在两辆货车前谈话,时不时还有几个魁梧的男人在附近放风。或许是因为上次差点被抓,坐在司机座的林顺今晚的神经特别紧绷。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看着这些彷徨无助的人从一个牢笼陷到另一个牢笼,林顺心里的两个小人又打起来了。忽然,三把手陈哥出声,“哟,这不是我们秃驴哥吗?今天cos和尚呢,和你的光头真配,要来我们店坐坐吗?老顾客打七折。”林顺顺着陈哥的视线望去,心里有些慌。所谓的“秃驴哥”还真是个秃驴,脑袋光不溜秋的。身上的袈裟和手上的佛珠与灯红酒绿的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出家人都是拯救苍生的,林顺的心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在蹦腾,完全没想过和尚可能是放风的人放进来的。和林顺凉拔凉拔凉的心相比,和尚淡定多了,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过两天就去。”意识到陈哥和和尚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林顺不禁松了口气。

林顺本是个德士司机,自打四年前,和老父亲出车祸后,为了筹医药费,便开始给东家做运输司机。有时运器官,有时运毒品,有时运人。虽然一年工作四五次,但东家给的钱是真不少。林顺想过抽身,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只有零和无数次,所以到了嘴边的话总是得吞回去。接下来的几天,林顺回归日常生活,驾着德士到处跑,偶尔到医院看看已是植物人的老父亲。

这天,林顺在红灯区载了一位朋克风打扮的男乘客,到了目的地净心寺附近的郊外,才发现原来是“老熟人”。净心寺在郊外,男乘客下车时让林顺帮他放风,说完便拿着背包走进了草丛。林顺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还下车放风。男乘客,不,现在是和尚了。和尚从草丛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林顺的假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是……”,林顺认出来了,是那晚人口贩卖时出现的和尚!林顺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和尚的背包和那名男乘客的背包一摸一样,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林顺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尚付了车费就离开了,往净心寺走去。

又过了几天,林顺到净心寺上香,这是他每个月的习惯。净心寺是远近驰名的寺庙,来过的人都说这里的菩萨特别灵验。虽然林顺祈祷的愿望过了四年都还没实现,但他也不勉强,他确实有业障。林顺准备供奉甘露水,刚走进大雄宝殿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今天的和尚特别像个虔诚的佛教徒,顶礼膜拜都有模有样,正儿八经的。和尚也看到林顺了,微微一笑地朝林顺点头,和夜晚的他判若两人。

当天晚上,又双叒叕是那熟悉的配方 ——“老熟人”、红灯区、变装,林顺已经很习惯了。玻璃车窗上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繁华,夜生活正在倒计时中。林顺心中有疑问,但他什么也没问,他知道好奇心害死猫。那晚后,林顺就多了分工作,在接送和尚往返净心寺和红灯区。林顺大概不知道,当他注视着深渊时,深渊也注视着他。

(故事企图掀开一道地下暗黑社会的帷幕,各类贩夫走卒各种欲望横陈,营造的场景世界颇有气氛,不过却徒具某种表相的勾勒,情节叙述稍有拖沓,夹杂网络用语似有失真,人物的着墨或可更进一步,出家人嫖妓嗜荤其实时有听闻,如此即成深渊,似乎有点大惊小怪。)

婧妍:司机的故事

阿强如往常一般开着垃圾车,垃圾传出的恶臭味无论谁见了都倒退三尺。虽然一样是工作,但人们总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的职业,这样的生活很苦,幸运的是身边一直有爱围绕。

慧慧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喜欢的是阿强待人处事的善良、也心疼着阿强的过于善良的可爱。

星期天早上不需要上班,慧慧竟提出要陪阿强去收垃圾,阿强让慧慧难得休息天在家里休息,但慧慧却觉得陪伴阿强算是她休息的一部分,两人为此事争吵了一番。

阿强不耐烦地看着身旁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的职业让慧慧很没面子,他不想让慧慧休假还得陪他去受苦,他不理解慧慧的心思。

这是慧慧第一次陪阿强工作。她才知道阿强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辛苦多了。阿强除了开着遭人厌恶的垃圾车外,也需要下车去整理垃圾,身上不仅有臭味,偶尔还会夹杂几只强行黏在身上的苍蝇。路上的行人看见垃圾车总会多瞟几眼车里头的人,阿强对这些视线很多时候是畏惧的,他害怕于正视他们。

从早上神清气爽到晚上满身臭味的阿强,慧慧没有嫌弃,她只是在阿强每回从垃圾堆里整理垃圾回来后拿矿泉水给他喝,慧慧看着阿强忙碌的身影满眼都是星星。

夜晚的降临,闪闪星光、零星的灯火已然将目光吸引了过去,街上的人们都不会再关注乌漆麻黑的垃圾车。慧慧的余光注意到阿强的目光此时渐渐有神,阿强时不时就看向窗外,开始注意路上的行人的身影。

而接下来的每个星期,慧慧的休息日都陪着阿强去工作,阿强慢慢习惯了慧慧在身边的照料,也就没再阻止慧慧。而慧慧在身边,从来都没有一句嫌弃阿强的话,让阿强的信心慢慢建立了起来、渐渐敢于面对异样的眼光。

今天难得工作提早结束,阿强开着垃圾车兴奋地回到家。只见慧慧见他回来了,立即将瓶瓶罐罐丢进了包里,阿强虽察觉了异常,但是他相信慧慧一定有她的顾虑。慧慧微笑着拿出了煮好的饭菜,想要掩盖刚刚发生的事情,见阿强不追问,她才松了一口气。

饭桌上,阿强第一次注意到了慧慧的脸。慧慧的唇变得特别的黑、黑眼圈也特别重,阿强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慧慧了,这才发现了慧慧的憔悴,心里头不禁担心起慧慧。

在上班的阿强忽然接到了慧慧倒下的消息,但他的工作不能随意说停就停。阿强焦虑了一整天,终于在晚上赶到病房来看慧慧。慧慧看着阿强,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合上了眼。

星星微弱的光亮停止了对生命的期盼化作了流星洒落人间。阿强凝望夜空,发现自己已然看不见月亮,揉了揉眼睛,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清,无奈地笑了一笑。

行星随着轨道运转,也会有偏离轨道的时候,阿强或许就是那颗行星,平凡的生活永远不在他的运行轨道上。这大城市里的灯光、街边的路灯也已不再温暖,再也照不亮阿强的心。阿强学会了面对生活的冷暖,但那颗唯一欣赏他的星星已成了流星。

(故事夹杂底层的脏臭和恋人的苦情,情节的兜合极为勉强刻意,结尾穿插天文浪漫情境,无疑为了凑齐字数,患难与共不弃不离的套路和主题,语气和描述难免也有些肉麻,其实垃圾车司机的人物构想,颇有可以另行发挥的余地,不需按照这般悲悯的爱情公式。)

洁敏:司机的故事

夜班司机

我叫阿杰,我是一名的士司机。我喜欢上夜班,因为夜晚是那么宁静,让人感到舒服。

作为一名的士司机,我每天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吵架的小情侣,喝醉的男人,吃宵夜的学生。

他们有的会对我视若无睹,在后座亲亲我我,上演着爱情动作片,有的则把我当出气筒,诉说着他们的不满。

对此,我早已司空见惯,也乐在其中。毕竟,他们也为我宁静的夜晚带来了些色彩。

随着车门打开,一阵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袭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穿着洗白了的T恤和牛仔长裤的女孩。她扎着高马尾,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却给我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师傅,去仙乐厅。”

“好叻!出发咯!”

在路上,我又忍不住从后视镜偷偷打量起她。这么清纯的女孩,为什么要去仙乐厅?

夜班司机都知道,仙乐厅是我们这里最著名的红灯区。白天的时候,仙乐厅冷冷清清的,仿佛荒废了一般。但一到晚上,这里就仿佛活过来一般,霓虹灯下,是熙熙攘攘怀着各种目的与心思的人。

她坐在后座,左手靠着窗口,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她的眼神空洞,又带着淡淡的忧愁。

“到了!”

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红色的钞票交到我手里,拿了找的钱后,匆匆下了车。

我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的身影缓缓没入繁华的街道,我叹了口气,再清纯的女孩,也躲不过金钱的诱惑啊!

之后,我陆陆续续接了几个顾客,但我脑海里却充斥着那女孩离去的背影。我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女孩望着窗外的神情,挥之不去。

第二天,我找出了平日里不舍得穿的潮牌T恤,用发胶打理了我那鸡窝头,在镜子前反复确认自己的仪容,期待着待会儿的偶遇。

一路上,我不断地看向街道,锁定着每一个站在路边的女生,生怕一眨眼就错失了她。

这时,一抹倩影出现在前方街边,她果然在这里等车!搓了搓因紧张而湿润的手,我把车往旁边靠了过去。

“嘿小姐!搭车吗?”

从她略带惊讶的表情我看出她认出我来了,她迟疑片刻,还是上了车。

这次我们依旧什么话也没说,但我却十分享受这属于我俩的二人世界。

几次“偶遇”后,我们有了简单的交谈,也渐渐熟络了。

她叫小黎,曾经是个大学生。两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她妹妹健康的身体。现在的她只能靠仪器来续命。无父无母的小黎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只能辍学下海。

每晚,我都会准时到老地方等她,她似乎也习惯了。

就这样,我看着她穿的布料越来越少,越来越艳,妆也越来越浓。在我心里那纯洁无暇的小黎,似乎已经成了过去式。

呛鼻的烟味随着每次呼吸侵入我的肺,我若无其事的和她闲聊,她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我。

这天,我依旧在老地方等她,30分钟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我有点担心,但也只能离去。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看见她,我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鼓起勇气去仙乐厅询问,才知道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我魂不守舍的走出了仙乐厅,在心里为她找了一百个理由,却还是解释不了她的突然离去。

我照旧每晚都会到老地方去等她,而最后都只会以失望收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毕竟,我们只是司机和乘客,她没必要和我交代什么。

这一晚,没抱太大希望的我照旧去那碰运气。这时,我看到了路边有人和我招手。

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依旧穿着那件发白的T恤和牛仔长裤,依旧如初见那般的纯洁,仿佛几个月前的变化只是我的幻想。唯一不同的只有她头上别着一个黑色蝴蝶结。

上车后,熟悉的茉莉花清香再次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嗯,还是和以前一样!

从后视镜看着她安静的坐着,许多埋藏在心里的疑问都释怀了。

“阿杰,我不用回去那里了!”小黎率先打破了沉默,“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妹妹痊愈了吗?” 我转头看向她,她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开心,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

“带我去海边吧!”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遇到她了。而我每次驾车时,都会忍不住在街道上找她的身影,期待着那阵茉莉清香。

(血气方刚的男孩,欲要拯救水深火热的女孩,故事略有苦情老套的框架,描述似乎也较为零落松散,不过叙述还算整洁流畅,该做铺排的动作情节和人物动因,皆有合理合情的打点,最后让人物寻死有点戏剧化,而且抵达海边后下车的一幕,应是最后告别的描写重点。)

Thursday, October 6, 2022

歆彤:故事1

不是特别忙碌的一天,蒋渡轻轻吐出了最后一缕烟雾,把燃烧殆尽的烟蒂抛向窗外。车窗咯吱作响,面无表情的青年缓慢摇动把手,瞥了一眼身旁闪烁的屏幕,又来活了。已经泛黄的白色桑塔纳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路上,车胎都已经很旧了,还没来得及换。车窗外的街道紧凑地挤满了商铺,电压不稳的霓虹灯晃得人睁不开眼。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日,路上人比平时都多,男人女人十指相扣,青年人成群结队,笑声仿佛能穿过厚重的玻璃飘进蒋渡的耳朵。马路上形状各异的小轿车急躁地按着喇叭,可能大家都有重要的地方要去。

在这光怪陆离的小镇中心,一辆格格不入的老车就这样缓缓开着,仿佛来自上一个时代。蒋渡年纪不大,二十来岁,长着一张不那么正经的脸,刘海被随意掀起到脑后。他今天穿了一件不能更普通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他干这行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为了能轻松点过日子,不过有些日子也实在不能算得上悠闲。

车流并没有停滞多久,蒋渡划开手机,还提前到达了五分钟。左边的车道还在堵塞,明晃晃的红蓝灯光交替着将黑夜照亮,刺耳的警笛声近在咫尺,还好先前选择绕了远路。客人来得很准时,车后门被猛地拉开,一个矮小的身影几乎是窜了进来,在并不算舒适的后座找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靠下。

“师傅走吧。”蒋渡看了一眼后视镜,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孩,看上去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男孩是近期以来话最多的客人,不是蒋渡擅长应付的类型。他说自己今天和朋友出来凑情人节的热闹,今年学业很忙,不过明年就要毕业,毕业之后要回老家,还没有找到女朋友,妈妈给他在老家安排了相亲对象,据说还挺漂亮的。原来今天是情人节,蒋渡看了一眼窗外,怪不得今天小贩卖的是玫瑰花。

车子开到一半下起了毛毛雨,街边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行人似乎一瞬之间就隐进了能遮蔽雨水的建筑物。水滴拍打着挡风玻璃,在男孩脸上印上星星点点的墨色痕迹,吱呀的雨刮器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给蒋渡夺回片刻的清闲。男孩安静下来后就睡着了,轻轻地斜靠在后座,可能今天的聚会确实很累。

张辰感觉自己没睡多久,醒来的片刻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宿舍上铺,司机师傅弯曲指节敲了敲车窗,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通过后视镜望向他,把他吓了一跳。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他道了谢匆匆忙忙掰开把手,在湿滑的地面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下车后那辆斑驳的白色桑塔纳就掉头开走了,和司机看起来一样冷漠疏离。

张辰抬脚迈进暗红色的木质门槛,朝着唯一的小路径直走去。他一向乐观,但踏上那座老旧拱桥的时候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繁华闹市,将来应该没什么机会回来。张辰看着雨水穿过掌心在发青的木板上溅出水花,甚至还没见到妈妈介绍的漂亮女朋友,想来确实是自己没福气。

(神话中是行舟渡人通往彼岸,故事却以轿车越渡生死之间,开头先以司机的视角看透世间的浮光掠影,同时在叙述上制造因果的悬念,接着再让乘客苏醒于另一头,踏上告别繁华牵绊的不归之路,情节的巧织和描述的幽转,而且只字未提应为死因的那场「意外」,哀而不伤反而更有失落和唏嘘之感,可供读者不断再三玩味。)

靖芸:故事1

面包车

自刘生记事起,他爸就在城里拉客。当年他爸顶着全家的反对,砸锅卖铁买了辆面包车,银色的车身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他爸总把它擦得锃亮,休假回家时就开车在村里溜达。在村民的围观和艳羡下,刘生他爸和这车都忍不住哼哧两声。

谁料他爸这次回家,晚上睡觉时双腿一蹬,五十多岁撒手人寰,无人知晓缘由。置在院中的面包车顺理成章被刘生继承。在家中挂着白布,冥纸烧得浓烟四起时,刘生已学着他爸,开车围着村里绕圈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刘生便担起重担,去城里跑车。那是他第一次进城,栉比鳞次的高楼和花花绿绿的汽车让刘生眼花缭乱。面包车挤进车流,在路上开着开着,他竟觉得自己也成了城里人,倒算是明白了父亲当时执意买车的行为。

车在路边停住,刘生将身子探向副驾驶。抽屉接口处磨损严重,他费好大劲才拉开,咔吱声像是父亲那晚睡觉时翻身,引起的老式木床的埋冤。抽屉里面躺着张过塑的白纸,印着拉客二字。刘生将其拿出,卡在挡风玻璃的缝隙里,随后下车准备招揽客人。

双脚落地,刘生却顿时羞愧于来往行人的光鲜亮丽,一心想缩回车里。转身刹那,急促却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站在面前的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提着袋子的手纤白细腻,被粉色的指甲油衬得娇嫩欲滴。刘生从没见过这样的手,眼神止不住地瞄。‘去市小’。突然地打断让刘生这才反应过来。

副驾驶第一次坐着女人,刘生不由的慌乱。扭动钥匙,车子却只作势抖动两下便罢休。刘生急迫得抓头,面包车终于还是在他几番尝试后点燃了火。脚颤抖着移向油门的瞬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识路。他支支吾吾,女人不禁轻笑,抬手指向前方。余光里的手在空中左右晃动,每下都点在刘生心里,他涨红着脸,紧忙踩下油门。老旧的发动机带着汽车,连着刘生的心跳,一同颤抖。

第二天,刘生招揽客人之际,那双手却直叫他魂牵梦绕,不知不觉间竟被引到了市小。他干脆车一停,把挡风玻璃上的那张纸片塞回了抽屉,从后备箱里拿出父亲留下的手帕,开始狠狠得擦拭车身,直到银色的车漆泛出光彩,才满意得停下。校门口逐渐喧嚷,刘生不得不踮起双脚使劲往里望,倒和村里人试图看清面包车时有几分相似。

她出现了。刘生跳上车,将纸片重新放置,对着后视镜笨拙地整理。那双手仍提着包,阳光照射下愈发白皙,盯着它一下一下的晃动,刘生直咽口水。突然手停住了,伸向一辆黑色轿车。她熟练的开门,弯腰进入。车门紧闭的瞬间夹断了刘生的思绪,胸腔的心跳应是被一同关进了车里,才会觉着如此空荡。刘生瞪着那辆车,车漆油亮得无需擦拭即闪着细光,耀眼夺目。他望了很久,直到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刘生转动钥匙,发动机启动,却抖得比往常厉害,震得他腿麻。突然几下猛烈抽动,这车终究是在这些年月的饱经风霜中,缴械投降了。

刘生下了车,决定不再让它苟延残喘,在人来人往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命运的随机,人物的颠沛,阶级的反差,城乡的对比,几乎全部交织在这么一个短短的故事里,当中潜其实藏了无比巨大的悲剧因子,几乎每个形容描述的字词,都凿刻了深深的人性,无论是写实的底气,或者写意的巧度,几乎皆无懈可击,最后沉郁挫败的一幕,肉身仿佛涡轮,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无力。)

伊霖:故事1

回家        

凌晨,老陈一如往常把车停在巷口前面的小空地,熄火,拔掉钥匙,一个人走进巷子。微弱的电灯发出滋滋电流声,映着老陈的背影越缩越小。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从东到西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小城里的人们穿着随性,讲着难懂的方言,喜欢在闲暇时光凑在一块打牌喝酒。老陈是这座城里的怪人,不讲方言,早出晚归,十多年如一日做着载人的工作。

老陈是我的邻居,我只知道他是外地人。隐约听大人说他十几年前来城里探亲,却在市中心人民广场和儿子走散了,于是老陈车里永远挂着儿子的照片,顶上赫然“寻子”两个大字。小时候我却因为他一潭死水般的眼神,和那因为眉头紧锁显得凶恶的脸而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老陈家在我们家左斜对面,只有他自己住着,门口杂草丛生。他屋子的老墙泛着沧桑,脱漆的木门裂开几条缝,像他那不修边幅脸上的几条皱纹。几乎每天老陈都会把车开到人民广场,围着那条街道一圈一圈地开。于是小城里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外地人,用着蠢笨的方法找儿子。开始还会有人劝他放弃,不如早点重新成家,后来也都识趣地不再开口。

某天我和朋友们在市中心玩到深夜,直到不断震动的手机催促着我回家。正想找借口打不到车回家,电话那头的父亲已经抢先一步,“老陈在市中心,他去接你”。

我不情愿地坐上老陈的车,似乎是我第一次当他的乘客。发动机微微擦火的声音也无法打破车里沉寂的尴尬,老旧的车座已经脱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劣质皮革味。在昏暗的车看不清老陈的脸,只有隐隐约约的路灯光线衬得他更加消瘦。我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张男孩的照片,那是一张咧着嘴的笑脸,一只手上抓着几颗板栗,另一只手伸向镜头底下,好像在和拍照的人互动玩耍。

一阵很长时间的安静,我仿佛能嗅到空气里夹杂的尴尬。突然一句沙哑的“这是他唯一一张照片”,打破了沉寂。老陈吐一句顿一句地继续和我讲,那天好不容易进城里,他特地借来一台数码相机。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熙熙攘攘的广场,背靠正在筑起的大楼,广场两边摆满了商贩的摊子,络绎不绝。儿子吵着要吃旁边的炒栗子,难得进城,老陈便也答应了儿子。付完钱转头的一刻,明明还在身边的儿子却不知到了哪里。儿子那天穿着绿色的背心,明明很好认,但他却再没看见儿子。

车前的镜子隐约可以看见老陈耷拉下来的眼角,煽动的鼻尖,飘忽的眼神,还有起伏的喉结。从老陈断断续续的语句里我又拼凑出他的妻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寻子,离开老陈。所以老陈独自搬到了城里,每天接完单会绕到人民广场,买一袋糖炒栗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陈讲这么多话。车终于开到巷口,我们缓缓下车,老陈尴尬地掩饰着自己因为哭过而扭曲的眉头。“快回家”,巷子留下他的回音,还有越来越小的身影。

(哀莫过于白头不见了黑头,落得一辈子凄凄寻觅,故事的情致动人,细节处理也有用心,借他者的目光瞧视人物惘惘的灰影,制造距离反而更有怜意,不过开段就应以主观视角拉开叙述,叙述者的身份可再描述,似乎该有年纪相若的补充,末尾安插老陈塞几粒栗子给我。)

Wednesday, October 5, 2022

慧娟:故事1

灰灰的天空

下午三点钟,有点灰灰的天空。雨后的空气湿湿黏黏的,配上闷热的天气,让人浑身难受。坐在德士里,明德透过摇下的窗户看向马路。这雨后的太阳好毒辣,让马路上的水渍肉眼可见地蒸发着。淡淡的蒸气缓缓上升,明德的视线也跟着那飘渺的蒸气往上飘。啊,太阳好刺眼啊。

叭——叭—— 一阵车鸣声瞬间把明德拉回现实。他看向红绿灯,才发现早就绿灯了。他挠了挠头,挂了档,轻轻地踩下油门前进。

德明一边缓慢地驾在路上,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这条路好平静,让德明有点烦躁的心安定了下来。他看着路边一排排的棕榈树,轻轻地随着微弱的风摇摆,好像在温柔地和他挥手道别。他用力地看着这风景,想要将这一切的每个细节都牢牢地刻在脑海里。嗯,好像差不多了,德明对自己说到。他缓缓又熟练地驶进一条小路,最后停在了一个巷子里。巷子的尾端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是一片海。德明熄了汽车引擎,准备下车。

咚咚咚。有人从车外敲了副驾驶的窗户几下。德明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正着急地看着他。他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把窗户摇下。“不好意思,司机大哥,我赶时间,可以载我去时代广场吗?”女孩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道。她看起来走了很久都没拦到德士,载一载她吧,最后一单了,德明心想。他点了点头,解锁了车门让女孩坐进后座。

往着来时的路驾着,明德再次放慢了车速,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棕榈树们依旧轻轻地随风摇摆,好像在疑惑他怎么又调头了。“呃,司机大哥,麻烦你开快一些。”后座的女孩出声打扰了明德的发呆。他回过神来,踩下油门加速前进。

转进时代广场,这里到处都是车和人。吵闹的气氛让明德不禁皱了皱眉头。女孩指向前方两条街外的建筑。明德再次加速,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叭——一声鸣笛贯穿明德的耳膜。只见街道左边突然冲出一辆卡车。明德一惊,立刻把刹车踩到最底。德士勉强在卡车面前停下。明德看着自己的车子和卡车车身的距离,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头查看后座的女孩,只见她紧紧地抓着副驾驶座的椅背,一脸惊恐地回看明德。明德挠了挠头,尴尬地露出歉意的微笑。女孩没回应,只是匆匆忙忙地还了钱就下车了。

明德对着后照镜里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他又一次开启了去那巷子的旅程。这次,棕榈树们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无话可说了。明德再次熟练地转进巷子里,停下了车。这里静悄悄的,安静到明德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才发现原来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个不停。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走向了巷子尾端。

坐在隔着巷子和海的栏杆上,明德盯着平静的海面,急速的心跳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啊,好久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受到活着的感觉了。也许,今天也不适合跳下去呢。

(千百个让人寻死的念头,往往只需一个求生的机缘,情节类似伊朗导演阿巴斯的Taste of Cherry,故事颇有回荡人心的特质,虽然形容的力度尚可加强,但是不作太大或者过多的主观描述和刻画,以含蓄平淡若有所思的方式叙述,反而令到结尾转折,更有一股怦然的感觉。)

培琳:故事1

善举

老高刚接完一单活儿,点了支烟在出租车里闷抽着。今晚的马票又没中,嗐,晦气。

他常在这个小巷口停留,巷口一面是热闹的美食街,另一面探进渐黑的小胡同里,隔开两幅光景。烟草尽了,他随手往窗外一丢,滑开手机,准备再接几个乘客就回家。突然,老高听到一阵喷嚏声从车后传来,他脖子一紧。

车后不就是死胡同吗,没见着有人进去啊。

后视镜里也窥不见一个人影,老高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美食街,又瞥了眼身后的黑胡同,壮了壮胆,下车往车尾走去。手机灯光下他看见一个陈旧的井盖,没有盖严实。新月状的缝隙里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眼睛。

“哟嚯!”

老高吓得一激灵,顺了口气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你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吗小兄弟?” 他看得挺清楚,那里面应该是个男人。没有人回答他,老高疑惑,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井盖,想再开口,下水道里的男人急忙朝他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喊人,拜托了。”

老高抬眼看了眼前方的街道,十几米远处,已经有三两行人朝蹲在井盖旁的他投来审视的目光。他又环顾了下四周,目光锁定在墙角翻倒的一个安全指示牌上,写着⌊危险,注意⌋ 。应该是被人移开了,才让这男人不小心踩翻了井盖,掉进下水道里。

“拜托你了大哥,把井盖挪回去,别管我。”

老高锁眉:“你不要人救你吗小兄弟?”

街前的明角灯光泄下来,男人很瘦小,手里拿着的似乎是病历单,皱巴巴的。“得了些怪病,家里也没啥牵挂了,你让我在这里走吧大哥。” 他说这话时脑袋低垂着,像是晚秋枯藤上来不及成熟就失去水分的一颗葡萄。

老高沉默,有些无力。他想了想自己这好几年来一次也没中过的马票,因为赌博成瘾欠下的一屁股债,和每天闹得鸡犬不宁的家,叹了口气。“真想好了?” 他还是问了句,像是妥协前的最后挣扎,老高想不出什么能宽慰男人的话,他自己也是一地鸡毛。

下水道里的男人点了头,老高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快速地将井盖放回,起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仿佛被人定住似的,他迈不出步子。老高像是恼火,或是无奈,又折了回来。

“不行啊兄弟,我这儿安不了心啊。”

街前还有不少行人,有人啃着狼牙土豆棒,有人吸溜冰奶茶,或阖家欢睦,或呼朋唤友,或对影成双。在老高的呼救声中,他们都朝这个小胡同迅速汇来。

男人最终还是被救出来了,上救护车前看老高的眼神复杂难明,他管老高要了联系方式。

老高等了好几天,没有等来男人的电话,只等来了警局的电话。

男人死了。

“他自杀前给你留了封感谢信。” 电话那头的警官是这样说的。

警察捎来信时老高正挨着妻子的骂,因为他不务正业又去小赌了一回,于是他展开信件时都还带着怨气,看着信上的感谢二字更觉得心烦意乱,惴惴不安。

老高没有忘记,上个礼拜末,他因为又赌输了钱,驾出租车往小胡同里去,车倒得太快撞翻了井盖旁的安全指示牌。他当时也是怒气冲冲,下车将指示牌踢得更远了些,歪倒在墙角。

(现实一种如同墨菲定理,故事饶有黑色/灰色幽默的调性,阴差阳错般将两个不相干的人物凑在一起,一个想死的人不慎掉入渠洞,一个肇祸的人反而得到感激,产生了既有情节荒谬,也有社会写实的处境,聚众看热闹一幕写来有趣,男子寻死的缘由不妨多些着墨,或许因为负担不起医药费?)

欣悦:故事1

20:20,转身,扶腰,喘气,她费力地把刚买的物件从超市购物车转移到后备箱上。弯一次腰就得停一会儿,这是当初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

20:35,坐进驾驶座,顺手扯出几张纸擦去细细密密的汗珠,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顺气。

余光瞥到手表,20:39,“还有15分钟”她咽了咽口水,熟练地拉手刹,踩离合,再挂档,一气呵成。

LED屏幕上不断变换着新产品的广告,外墙上的灯带流光溢彩,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身着风格各异的服装,在街上或游荡或飞驰。车水马龙里,少不了出门寻欢的夜猫子,又兜住了多少疲惫的灵魂,各有各的目的地。呼啸声过,空留一地尾气。

“嘶—”车辆稳稳地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哥哥”二字格外刺眼。“喂,阿哥,”“娟啊,明天妈又要去做化疗了。”“我记得的,明天把小的送到学校后我就过来”“好好,那你记得早点来。”从半年前母亲查出癌症晚期,她就常常担惊受怕,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尤其每次接到哥哥的电话的时候,心都会扑腾扑腾地跳。

“嘟—”她刚按下接听键,“你赶紧帮我准备一下三四天的衣服,送到厂里,越快越好,”对面的声音又响又急,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她再打过去,“怎么这么急,”“叫你弄你就弄,问来问去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顿怒吼掀翻了她的天灵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很快她就接受了,结婚十多年了,她不喜欢也习惯了。

“叮—”远在异国的大女儿发来了新拍的照片,女孩笑得张扬明媚。看见女儿,是她生活里少有的慰藉。作为母亲,她渴望和孩子有更多的联系,但也知道女儿嫌自己啰嗦又老套,不太愿意跟她讲话。女儿叫她要“追求自我价值”,她却总习惯性拒接“活总是要有个人来干”,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互相不理解。想到这,她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涩,轻抚女儿的脸庞,侧过头来再细细查看,嘴角堆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滴滴滴滴”,后面的车响起了喇叭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随手放下手机,她用力睁了睁布满红血丝的眼,稳了稳思绪,继续驾驶。这辆和夜空同色的黑色车子再次隐入尘烟,并入车流,穿梭在道路上。“嘟嘟嘟——”,急促的电话音响起,显示的是儿子学校的电话,她按下接听,点开免提,“喂,宝贝啊,妈妈马上就到了,你再——”

一道白光袭来,摄住了她的眼,她急忙踩下刹车。

“嘭”。

(人在风中车上,常有不由自主的觉悟,叙述的细节紧凑,亦如人物的俗事缠身,形成存在性无从切割的一体,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部倾倒于这趟人间的风景,仅是短短一幕,却仿佛命运的一霎那,题为「她」更有另一层性别的指涉,只是开头时间的标示,不妨也顺序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