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盾射箭
Zutphen的天空飘着连绵的雨,菲利普感到喉咙处的灼烧感似乎更强烈了一些,但他觉得很畅快。这一场雨有如天助,会让西班牙鬼花重金改造的火绳枪彻底失灵,而据他所知,机械修理师的配比根本赶不上如此大规模的修理需求。
他把钢弩拉满,箭矢在空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士兵们在雨中兴奋地嘶吼,像是许久不见鲜肉的野兽。没错,他也会改良,他用最好的碳钢反复锻打再经淬火回火制成的钢材,代替原先的筋角木复合法所制作的弩干,这样就不再害怕阴雨潮湿。与此同时,他借助杠杆、滑轮、齿条等作为助力,来拉开越来越强劲的弩干。他的军队势如破竹,在敌军还在取枪上膛时就已经横扫了第一列士兵,箭插在笨重的铠甲里、眼睛上、额头上、脖子处,仿佛开出一朵朵花。
菲利普手持钢盾,健壮的臂膀一次次抬起再放下,喉咙的灼烧感像一个火信子,把他的身体点燃,也让他更为兴奋。他一路向前,如入无人之境。
他想起墙上挂着的那一支枪。
准确来讲是一支火枪,前天刚从敌军处缴获。长径比达70倍以上,比两百多年前从东方引进时的十几倍长径比已大为提高,所以枪管很长。火门在枪管右边,加装了用来放置引药的药池,使发射时的火光不再那么耀目。受弩机启发,采用“S”形蛇杆点火装置;木制枪身在前半包住枪管构成护木,向后突出使整枪重心靠后并形成方便抵肩射击的枪托。他利落地取枪、举枪、上膛,随即嗤笑一声,将它重新挂回。
三百年了,弓弩给英格兰带来的无上荣光闪耀至今。上世纪那场著名的斯托克之战,长弓手的箭雨屠杀了一整个德意志佣兵长矛方阵;六十多年前,英格兰军在近战中击败了苏格兰人混乱的矛阵。现在,西班牙军队已把弓弩全部换成了火绳枪,试图在这场遥遥无期的荷兰独立战争中出奇制胜,这在英格兰军看来完全是跳梁小丑的把戏。火绳枪若果真那么好用,为什么发明它的东方帝国没有全面采用呢?所有对英格兰数百年赫赫武功的挑衅,最后都会被历史证实为一场场滑稽剧。
虽然那支枪与之前的比起来略有不同,他还记得在上一场战役中,他的步兵战阵整齐划一,厚重的铠甲彼此碰撞,发出金属的嘶吼,步伐坚定地踩踏大地,每一步就是一次属于男人的盟誓。在他的精心训练下,他的步兵射击精准度与速度已远远超出了国内任何一支部队,一分钟可发射6支箭,射程长达150至200码。很多士兵甚至已经学会了他所擅长的“三箭连射”,即三支箭分走高中低弹道,同时击中同一目标,快狠准且万无一失。
而火枪只能近距离平射,所以在列阵时最多只能排成两列,且仅能射中100码左右的目标,精准度与长弓比起来相形见绌。如果忘记在火药和弹丸之间填装弹塞,或者忘记把弹丸塞紧,子弹还会从枪口流出。菲利普清楚的记得,在有次生死一线的时候,西班牙士兵拿枪抵住他的脑袋,令向来冷静自如的他都控制不住心脏的乱跳,可当扳机被扣动时,预料中的疼痛居然迟迟未到,菲利普这才知道那支枪居然失灵了,他哭笑不得。
可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敌军的火枪在发射时不再有火光,也就是说,他们不用粉末火药了。他的长弓部队一开始在速度上的极大优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然消失,敌军换上的颗粒火药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大。菲利普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士兵“扑通”倒下,在地上溅起污浊的泥和雨水一同打入他的眼中,他感到全身被一把大火凶狠地烧着。很奇怪,在这局势大变的情况下,他还能一边持盾射箭,一边清晰地回想起初见伊丽莎白的那天,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在宫殿中仰望高高在上的她,而是在花园里,伊丽莎白侧卧在白色的榻上,紧闭双眼,眉头微蹙,阳光打在睫毛的点点泪水上泛着细碎的光,应该是做了不好的梦。蓝色的蝴蝶不时在她的脸颊边飞来飞去。
也许是从那时起吧,菲利普拼了命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旁人都觉得他刻意逢迎,可是在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只能流下苦涩的泪。他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可还是像中了魔障一般,为她写诗,为她从政,为她带兵打仗,他甚至不知道伊丽莎白有没有把心留在自己身上哪怕一秒钟。
All-seeing light, and eternal life of all things, to whom nothing is either so great, that it may resist; or so small, that it is contemned.
这是一场结局已定的战役,从菲利普终于发现敌军火枪的改变时,他就已经明白了。可菲利普还是一路前行,他要对得起这数百年的英格兰之魂,英格兰的荣光从来都是由勇士而非懦夫照亮的。
他感到身上的大火烧得更旺盛了一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大腿上冲出。菲利普颤抖着抽出下一支箭,用尽力气拉开弓,却在下一秒天旋地转,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耳畔是轰隆声、吼声和惨叫声。
想起父亲曾经跟他讲过的四十多年前的那场Pinkie之战,英格兰凭借传统弓弩军阵大获全胜,让忙着更换武器的各国大为震惊,菲利普微微地笑着。
1595年,英格兰正式颁布了“终止长弓法令”。至此,弓弩已经彻底从欧洲战场上消失,而成为了打猎娱乐的用具。
注:菲利普•西德尼(1554-1586),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廷臣,政治家,诗人和学者。他写的《爱星者和星星》被认为是伊丽莎白时代最优秀的十四行诗。在Zutphen战役中,被火枪击中,不幸身亡。
(诗人拔剑拉弓,千万人吾往矣,战争的哀鸿遍野,到头来毕竟不如一首十四行诗的风流遍地。汹涌澎湃似是帝国史诗,但又曲折幽微得像传记历史,旁杂了兵器战役的刀光剑影,还有儿女情长的至死不渝。书写必须超脱求境,此番俨然只是野心的初探,另辟高地作为接下来的战场。)
这不是一文两用吗?(笑)
ReplyDelete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