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最后:慧敏

Thursday, April 24, 2014

最后:慧敏





男人裸着上身,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烟,高高举着藤条,尾端已经开叉,我没有力气逃脱,只能紧闭着双眼,祈求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

藤条狠狠地打在我的小腿上,那又刺又烧的疼痛感蔓延开来。面对他的一连串鞭打,我只能放声大哭,根本没有能力作出任何的反抗。他的眼神冷漠得让我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个陌生人,而我在他的眼里或许什么也不是。一举起藤条,他手臂上的青筋愤怒地凸起。一滴滴的汗水从他微微隆起的肚腩滑落。男人的嘶吼声和我的哭泣声形成了一首可悲的交响曲。

音乐一响起,左邻右舍都跑来围观。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卷缩着小小的身体来躲避他无情的抽打。一条条交叉着的火红痕迹烙印在我的双腿。他粗暴地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起,然后继续着那未完成的仪式。

气消了,他就把藤条扔在一边,以大字形的姿态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他拿出一根新的烟,点燃。他温柔地把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白烟。他闭起眼睛,享受着香烟所带给他的满足感。烟灰长得看似就要随时脱落,他小心翼翼把香烟靠在透明烟灰缸上,轻轻点了两下。灰烬都弄掉之后,他再次把烟含在他那两片暗紫的嘴唇中。

男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条都叙述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沧桑与颓丧。他的身体里住着个看透世间人情冷暖的80岁老人,所以眼神才会如此的抑郁与空洞。可是他只不过45岁,却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盼。他冷峻的瞳孔是种诅咒,一生是注定要一个人过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驯服得了他。在手掌心上微微隆起的茧是他在船厂工作多年所留下的印记。他口中残留着的烟味与身上的酒味在空气中弥漫着,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又呛又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味。

这种每隔两三天就被打的日子在我11岁的时候终于告一段落。但是每晚都出去喝酒的他还是会时不时发起酒疯。打是他疼爱我的方式,但是他并不知道,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头,除了依稀记得在下着雨的夜晚他会替我盖上棉被以外,我对他的回忆就只剩下那一条藤条与那一句话。

原来当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他因为不想负起责任所以曾要求母亲把我打掉。我当时不过10岁,根本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却一直把这句对母亲说的话放在心上。当我渐渐成长懂事,这句话在我心中所占据的位置也就越来越大,像一颗沉重的肿瘤,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切除。小时候因为被打而留在身上的疤痕早已消失不见,但这句话却带来了无法缝补上的伤口。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片,直直横横地割进我的肉。当我以为伤口已经结疤了,那暗红的痂却又自行脱落,带来了剧烈的灼痛感。

今天,当站在镜子面前的我望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我看见的却是他的瞳孔。眼看着自己长得与他越来越相似,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抹去他留在我身上的种种印记。要是只有拳头大的我已经拥有了听觉,那我一来到世上就会听见自己的父亲说出最残忍的一句话。

凌晨3点26分,在夜里翻来覆去,我的思绪不断围绕着困扰我许久的疑问打转。要是21年前他把我打掉,他现在是否会更快乐?我把自己卷缩着的身体隐藏在被里,或许这样,我就能消失在这寂静的夜。

(肉身挨打不及灵魂受鞭,父亲的凶戾和女儿的乖离,两代以血水打造却也以暴力纠结,无情之处远远走来,依旧还有不散的瘀青。面对藤鞭不避不闪,每一道伤口确然都将是书写的源头,但是如能再抑住文字的哗然泣泪,必然更能痛彻心扉。)

1 comment:

  1. 其实可以考虑用第三人称写成,因为抽离可以更加冷酷,而且第二层的『打』,不妨安排在最后,躺在床上扶着瘀伤,想起那句话,霎时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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