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花
“我要出去买菜,赶早去买的菜最新鲜。”一阵嘈杂音从门口传来。
“妈,家里有菜,不用您出去买。”父亲堵在门口,劝说着奶奶。
“家里的那些菜都不新鲜了,我要去给老头子买西兰花。” 奶奶依旧倔强,干瘪的脸被挤在一团白发和棉絮之中,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着门锁。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厨艺,她做的蒜蓉西兰花是爷爷年轻时就最爱吃的,爷爷总说连饭店都做不出这么好吃的西兰花。可是,这么晚了,哪里又有西兰花呢?爷爷倔不过奶奶,给父亲使了个眼色,又披上一旁的外套。父亲见状,无奈的从门前移开。
爷爷奶奶出门后,我和父亲也跟了上去,只见深巷的黑夜里,昏黄的灯光把一对互相搀扶的老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我的记忆也跟着追溯到半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时奶奶的记忆开始衰退,做事跟个小孩似的,经常半夜闹腾着不睡觉,喜欢整理东西,打扫厨房,看电视,而白天呢,就坐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没过多久,就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
当晚,奶奶去菜市场绕了好大一圈才心满意足的回家。紧随其后的父亲到家后,小心翼翼的把房间里里外外上了锁,才揣着钥匙回房休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大半夜走夜路,极度疲惫的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梦到了奶奶生病前的日子。那是一个正午,在洋洋洒洒的烈阳中,灿灿金光在水泥地上小憩,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光影动了动眼皮,奶奶挟着风尘踏进屋里唤着:“小师,快来吃午饭咯。”梦中的我望着奶奶慈祥的笑容,那是我最温暖的独特记忆。忽得,我被敲门的声音惊醒。
“奶奶不好了,我们得把她送去医院。”
奶奶最后的日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出院后,她在家里的活动范围缩小到了那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她的进食、排泄等一系列行为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因为无法排出尿液,她需要插尿管导尿,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被杂乱的医疗器械摆满。有时无法进食,爷爷就端着牛奶,一点点喂给奶奶。
最后的几个月,奶奶不停地摔跤,浑身上下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爸爸不得不把卧室地板上铺上了海绵垫子。奶奶也完全不认识人了,有时叫爷爷哥哥,有时叫爸爸弟弟。奶奶就像被困在时间的长河里,记忆一点一点被脑海中的橡皮擦拭去,而我们则煎熬着承受这一场漫长的告别。
也许是潜意识的习惯,奶奶还是会时不时的闹着要去早市买西兰花,只是如今的她已没有了行动能力。这时爸爸总会从厨房拿出他在早市买的西兰花,哄着奶奶已经买了今早最新鲜的西兰花。
时间就像没有线的风筝,它拼命往上飞,想抓也抓不住。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奶奶的状态又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嘴里念念有词,躺在床上,两只脚来回不停地搓动。
时至一九年的冬月,大雪未能如期而至,却带走了我慈祥的奶奶,以及她对我的爱和呼唤。奶奶走后的第一个除夕夜,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其中有一盘是蒜蓉西兰花。吃饭的时候,爷爷略过其他的大鱼大肉,只是夹了许多的西兰花到碗里,大家都劝他过节多吃些肉。可爷爷却不理会我们,只是自顾自地吃。
忽然,爷爷说:“幺妹最拿手的就是蒜蓉西兰花了。”爷爷口中的幺妹就是奶奶。听了爷爷的话,我和表姐都没忍住,任由眼角决堤了思念。余光中,我看见父亲默默的夹起剩余的西兰花,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
又是一个温眠般的夏季,爷爷的开心和欢乐依然云游未归。他的身体也在奶奶走后每况愈下,即使每日母亲费尽心力的给爷爷做好吃的,爷爷也总似味同嚼蜡。也许,他现在唯一眷念的菜就只有蒜蓉西兰花了。
仅仅数月后,爷爷也走了。
(记忆常是舌尖的挂念,人间种种离合正是书写的滋味,虽然阿尔茨海默已经屡见不鲜,每个故事里的老人好像都得身患此病,但是文字轻柔委婉细心铺垫,至少将人物浑浊的心境和形态勾勒得极为饱满,不过一边行进一边回忆的叙述口吻有点崎岖,那些较为典型式的情绪渲染,也可以按耐收敛一点,从旁穿插爷爷奶奶过往交集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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