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嘉木:双线故事

Thursday, November 18, 2021

嘉木:双线故事

「壹」

雨季到了,下雨是常有的事。可即便如此,对她来说下雨还是顶大一件事。因为在屋外,在屋外会淋雨,因为在屋里,在屋里可以看雨。现在,她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玻璃窗上映着一块絮状的乌黑的云。那云把四面八方的水分子都织在一起,势力逐渐壮大起来,盘踞了一方天地。呼吸的间隙,似乎是无意间吸了那么一缕进去,她感觉自己的肺不均匀地、一点点地被染黑,于是重重咳了两声,呛出一朵白净的云。

长期失眠的毛病不仅让她在夜里感到鬼魅缠身,无法入睡,现在就算是在最晴朗的天里,也总觉得它们匿身于她的肺泡之中,阻碍她呼吸。最严重的时候莫过于在氧浓度偏低的雨天。在氧浓度偏低的雨天,她同整个世界一起缺氧。


「贰」

她讨厌下雨。她记不得有多少次在午休的间隙赶着公交回家收阳台上的衣服,也数不清因为忘记带伞她留下多少帧在雨中奔跑的画面,光着脚,把攒了几个月工资买的高跟鞋环抱在怀里。况且而今,又多了那些鱼。

三天前,她丈夫提着一个蓝色的水桶回家。一进门,他撂下一句“风水鱼”就径直走向了阳台,把水桶摆弄了好一番才终于落定。她跟着到了阳台去,并不为了看那些鱼,只是为了不让它们侵占自己晾晒衣服的最佳位置。

“这位置好,坐南朝北”,丈夫笑脸盈盈地看着她说。

“这是个桶,哪来什么坐南朝北。再说,这儿阳光最好,我要晒衣服。”她上前把那水桶往阳台边缘挪了挪。他想了想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便只是笑,不与她争。

记忆中丈夫从不是个迷信的人,就连过年过节去寺庙烧香拜佛的活动,他从来也都是排除在外,这样的行为似乎确有些反常。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终归不是个虔诚的人,过去一切顺遂的时候,她从不搞迷信那一套。尤其是小时候,每每看到父母故作严肃地上香再一拜三叩,眼里总是不屑的。如今步入中年,她也走上了这条路。去寺庙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发现,但凡日子更苦一些,庙里的香火就烧得更旺一些。

此时此刻,礼拜一的下午四点,她坐在工位上看着天边那块蛰伏已久的乌云,祈祷着回家的时候阳台上晒的衣服安然无恙,如果这要求太高,那至少让那些鱼安然无恙。


「叁」

房间的窗户靠近街面,就算不刻意窥伺,打开窗也能清晰地听到路过人们的只言片语。她不常出门,几乎不,但又总觉得自己天天在外奔波,劳累得很。西装革履的男人讲大盘异动,人心惶惶。他语速极快,以为就此可以在股市变动之前有所反应,哪怕不赚个盆满钵满,也能先人一步及时止损。他把公文包的拉链使劲一拉,箭步走向那辆刚在路边停好的车。

远处的乌云悬浮在空中,却又始终不见下雨。路上的人们有些不耐烦了,走个两三步就去看看那天,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放慢脚步不着急赶路。

忽然,从另一边空白的天划过明晃晃的一道,像是冲洗出了一张漏光的底片。接着两三秒后才传来一声惊爆,路边的阿婆尖着嗓子喊了一句“哟,这雨不得了”,便跑进了身旁的公交站。此时,刚好一辆公车到站。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有个搬运工手一松,把箱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车上下来的人以为雨来了,伸手把头一遮往房檐下跑。

然后雨就这么下下来。

车门快关上的时候,一个身着职业装的中年女人从公交车上下来,两只手把包抱在怀里,跑进了单元楼。

她喜欢下雨。下雨时,世界是一整个的狼藉,就连那些高楼大厦也因为陷入一种狼狈的处境而顿时变得敏感而又脆弱起来,于是难得一见地散发出了几分可爱。


「肆」

一回家她就奔着阳台去,把晒的衣服暂时抢救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去解救那些鱼。那天经过她的干涉,它们不得不寄居在阳台的角落。雨下得大些,一刮风就免不了要受些灾祸。还好今天,她回来得及时。她把水桶搬到了客厅的吊灯底下,以便检查里面的鱼是否无恙。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那些鱼。

澄黄的灯光从水面渗透到桶底,随着往来的鱼变得忽暗忽明。她从身旁的一袋鱼食里抓起一小撮撒进水里,然后朝里面观望。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上方的光线,她后退了一些,再往里看,映在水里半张脸。那半张脸她几乎快不认得。

小时候,凡是去公园,她都会趴在栏杆那里喂鱼,个头太矮,只有半个头映在水里,乌黑的瞳仁闪着狡黠的目光,背着父母迅速将手里的鱼食大把大把往水里撒。不到片刻,四面八方的鱼都争相赶过来,个个肥硕。一只只张大嘴把小小的半张脸也吞了去。

一样的品种,记忆中的鱼却全然不是这样,从没有这样小过。有几条通体红色的游动起来像是蜡烛跳动的火焰。游着,游过她的眼睛,那里才终于有了一星颤抖的火光。

当她回过神来时,想起了还在加班的丈夫,于是抓起一把鱼食,朝桶里撒去。


「伍」

三天前,她从学校搬进了这栋老式居民楼。居民楼有些年岁了,却还没有要装电梯的意思。刚搬来那天,她顺着狭窄的楼梯一阶一阶向上攀行,便觉得自己一点一点被那潮湿阴冷的霉味裹挟,被水流卷到更深处去。

租住的屋子不大,但是格局极其方正,对着街面的那一侧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异乡的街道如非必要她几乎从不踏足,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总觉得缺少一份底气。所以,她时常做的只是透过玻璃窗观望着外面的世界。一出门,她就变成上岸的鱼。


「陆」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那些鱼快吃不消了,一个劲浮到水面上吸几口氧才能勉强活下去。

星期三的早上,她发现有两条鱼翻白在水面上,嘴一张一合挣扎着呼吸。她赶忙新换了一桶水,它们才终于沉下去。可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日渐长大的鱼在这只不大的水桶里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但和天天加班的丈夫已经好几天连面都见不上,况且即便是见面,恐怕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她开不了口。


「柒」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她感到快吃不消了。小时候学游泳,一到水里就忘记该如何呼吸,为此她呛了不少水,最终也没能学会。她只能做一只没有腮的鱼,潜在自己的鱼缸里,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溺水。


「捌」

周五的晚上,丈夫终于准时下班回家。她打开门,看到他手里提着一大袋鱼,身上淋了些雨,过道澄黄的灯光为他氤氲出一圈温暖的轮廓。他往一侧让了让,好让她看见自己身后那个四四方方的鱼缸和体型不大的增氧泵。

“这位置好,坐南朝北。”丈夫把鱼缸搬到靠墙的位置,笑着说。她只是笑,从眼睛到嘴角再到刚从浴室攥着毛巾出来的指尖,都在使劲地笑。

“但这墙和隔壁连着……”

没等他说完,她已经到了邻居的门前,右手高举,食指弯曲,指节与门面垂直。她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停在那里,手悬在空中。


「玖」

外面在下雨。虽然时候尚早,但她已经躺在床上酝酿着一场美梦。前几日的雨总在夜晚来临之前结束,好在今天总算持续到了现在,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都说雨声有助眠的作用,她期待着今夜能有所不同。


「拾」

通常下班之后与人的交流变得格外吃力,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她在脑海中演练着敲开门后该说些什么。终于,食指指节叩响了门。


「拾壹」

难以入眠的人总是听觉异常敏锐,即使窗外雨声簌簌,她也迅速捕捉到了那微弱的敲门声。


「拾贰」

打开门,对面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除了眼下那一圈乌青,那双眼睛里是她许久未见的澄澈,闪着日光灯的亮。年轻的生命总是美的,她曾经也这样年轻。想到这里,她的瞳仁也亮起来,闪着钨丝灯的亮。

说清缘由之后,保险起见,她邀请女孩到隔壁去看看那只鱼缸。


「拾叁」

澄黄的灯光使整个屋子变得暖烘烘的。她走近那个四方的鱼缸,刚装上的增氧泵一点一点地将氧气注入到她的体内,她的肺变得鲜活。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水里也能呼吸。


「拾肆」

氧气均匀地注入鱼缸,在水里形成大大小小的气泡。一经反射,一只只鱼变得更大、更红,变得鲜活。一只游起来,另一只跟着游,最后是整个鱼缸里的鱼都游动起来,把一池水烧得通红。


「拾伍」

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她要出门,她要去学游泳。这是她对于那天晚上最后的记忆。伴着鱼缸增氧泵发出的低频声波和窗外的雨声,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日子潮湿而压抑,浮出生活才能透气,雨水的氛围和鱼水的意象几乎是完美交替,但是情节的安排稍欠动机,尤其敲门引见的关键有点不明,而且人物的戏份不够均匀,人称代词混肴似无必要,应该各自取名更好辨识,不过结尾冒出的魔幻水泡确有惊喜,人生的种种无力,只是少了觉悟的氧气。)

2 comments:

  1. 近来下雨又降温,日子过得潮湿阴冷,于是便写了一个算是比较温暖的故事。原先的构想是一条动态线加一条静态线,最后写罢才发现两条线分布有些失衡,但又碍于不知道要给年轻女子加上什么剧情和其他种种,就只能草草上交。再读之后,觉得也许可以在她过往学习游泳的经历之上加以更多叙述。另:情节安排是指敲门的行为缺少动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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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是的。为何装鱼缸要去隔壁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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