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子寒:双线故事

Thursday, November 18, 2021

子寒:双线故事

火车

一.

素真站在溅满水渍得镜子前。镜子里,一双木讷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瞪着那双眼睛发呆。她有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暗黄的脸上嵌着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不过她那瘦削的脸庞却让她看上去颇有几分犀利和坚定。素真心想今天得早点出门。这几天店里吃早点的食客很多,而店里的另一个女工又病了,所以老板娘叮嘱她今天早些去。还叫她顺便去菜市场的小贩那把食材一并捎上。五点一刻,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出门了。


二.

火车到站了,兰姐抵在车窗上的头被咣的撞了一下。刚才那一觉睡得格外好,可能是这几天给累的,她心想。窗外,天还是黑的。她盯着远处小村庄的轮廓,想起小时候住的土房子。土房子里住着她和她的五个兄妹。想起那时天还没亮她就拎一盏油灯到屋后的山上劈柴。在那时,村里的人都在山上种地,但兰姐知道只有上学才能走出去。每周,她都会用铁盒装上烧好的饭和咸菜,挑着柴走几十里路下山卖,然后再走去县里的学校上学。卖柴火的钱就是她一周的生活费。


三.

素真从出租屋的楼梯下来,又从居民楼的小巷子里拐上大路。县城的街上还很安静,家家户户都还在沉睡中。不知怎的,她的内心突然也很宁静。她享受这种宁静。因为在黎明破晓时分,沉睡的世界好像只有她的独白。她幻想着远方的世界。甚至有那么一刻素真觉得她就是主角。这种宁静让她的内心涌动着亢奋的情绪,多么奇怪又新奇的感觉啊,她心想。她望着远处蒙蒙亮的天,突然很想知道远方,那些大城市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真想去看看。


四.

天地相连之处被染成了蓝色。那是一抹很浅很浅的蓝,轻出云釉把原本漆黑的夜染得靛蓝。“像祖母小心用布头包起来,藏在床板下的那个瓷碗”,兰姐想。渐渐地,远处村庄的轮廓清晰了,却又从兰姐的视线中消失,被重新发动的火车留在了车尾的远方。又该轮到她值班了。兰姐把目光从窗外移开,起身朝八号车厢走去。她挤进餐车拥挤的储物间,整理好身上的制服,用黑色的夹子把碎发仔细撇好。兰姐想起十几岁时扎的辫子。把乌黑浓密的头发编得像两条大麻花似的,再用红色的头绳在发尾缠上几圈,打个结。上学时,后座的男生老喜欢揪兰姐的辫子,总是把她逗得笑红了脸。兰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呆滞,因为她已经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镜子里的女人有些臃肿,虽然头发是前几周刚染过的,但发梢已经又有些发白了。


五.

素真一手抱着刚买的菜,一手推开早点铺的后门进了厨房。老板娘已经开始在案板上擀面了。她看见窗外天已经亮了,突然觉得很烦躁。她讨厌白天,讨厌六七点时县城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仿佛她内心那般的恬静一下就被夺走了。就好像现实把她的幻想给淹没了。老板娘嚷嚷着让她赶快开始干活。素珍没理她,拿起刀开始切菜。她不喜欢讲话。盯着案板上切碎的白菜,素珍又开始想电视上看见的东西。那些遥远的地方,是不是有很蓝很蓝的海,像翡翠一般闪烁。那些遥远的地方,是否会有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像繁星一般闪烁。那些遥远的地方,是否会有那样有趣的人,像金子一般闪烁。


六.

兰姐站在餐车的吧台后。一个满脸胡渣的老汉捧着一瓶二锅头坐在窗边的坐上,脚边放了一个已经快磨烂的蛇皮袋。兰姐瞧见他黑色的外套上沾满了白色的粉灰。老汉满脸沟壑,一双粗手抚着他那黝黑的脸,正对着电话另一头歇斯底里的大叫。整个车厢里都是他的叫嚷声,兰姐有些不耐烦。突然,老汉往前猛地一栽,发出一声怪叫。等兰姐反应过来,老汉已经吐了一地。车厢里散发着酸臭味,兰姐有些恶心。她心里咒了一句,恶狠狠地瞪着老汉,只好去储物间拿出拖把开始清扫。车正好靠站了,老汉拎着蛇皮袋和空酒瓶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兰姐真怕他掉进月台的缝隙里。


七.

“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可能就不会过这样碌碌无为的生活了吧---” ,素真正在厨房里切菜,一个满脸胡渣的老汉拎着酒瓶撞进了店里。“给我来碗牛肉面!”,他大声地叫嚷着。她于是赶忙把擀好的面往锅里下。还没等面煮熟,厨房外突然一阵叮呤咣啷的巨响。那醉醺醺的老汉正砸着酒瓶,大叫着。本就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老板娘大声呵斥着,叫她去打扫。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幻想被打断了,还是因为中午的店里闷热得让人心烦,又或是因为此时的一片嘈杂让她厌恶,素真突然觉得她应该去远方看看。她现在就想去。“老板娘,我不干了。”素真平静地说。


八.

兰姐清理完老汉留下的一片狼藉,突然发现火车还停着。她听见同事的议论声:“列车出现故障了,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真倒霉,她心想。于是她又坐回餐车的吧台里,静静地望着窗外。正午的太阳亮得她眼睛疼。兰姐想起从前的土房子外阡陌交错的田埂。烈日里,父亲带着他们耕田,还种了很多地瓜。她现在还是喜欢地瓜,用地瓜煲粥吃。她总是在回忆过往。


九.

素真几乎是跑回出租屋的。出租屋是早点店老板娘租给员工住的。她环视这个住了几年的小单间,才发现房间很空。似乎早已经被搬空,或者住者本就没有留下的意思。她的东西不多,仅有的三套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里。素真从床底拿出一个铁盒,掏出里面一碟皱皱巴巴的钱。她仔细地数了数,够买一张去上海的车票,还剩一些。她把钱揣进兜里,把零零星星的家当塞进背包,就往车站跑。到了售票口,售票员告诉素真正好有一班列车故障了,还停在这,修好了就能走,要不就得等次日了。素真高兴极了,立马递给他几张钱买票。她止不住地笑,朝八号车厢走去。她肚子有点饿,于是便走到吧台钱要了开水和一碗泡面。她有些心疼地掏出钱,递给吧台后那个臃肿的中年女人。


十.

兰姐正盯着窗外发呆,突然一个年轻姑娘进了车厢,朝吧台走来。她要了开水和一碗泡面。她抬头,女孩满脸的笑容和憧憬让她仿佛看见了十七八岁时的自己。当初她一个人离开家去上海闯荡时也是这般的无畏。她也曾经幻想那些闪烁的人和地方,但后来她才知道不是所有闪烁的都是金子。她真羡慕她。兰姐回过神来,发现女孩也在盯着她看。


十一.

那个中年女人一直盯着素真看,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她有些好奇,所以便端详着这个女人。看着她憔悴无神的眼,素真突然很庆幸,庆幸她离开了那个早点店。她要去看那些遥远的地方了,那些在她心中闪烁着的地方。虽然她还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人之不安常在风中车上,生活在他方未必闪闪发亮,因为命运的固定循环如火车的来回驶行,离开解放了也摆脱不了的一种困境,两个女人恰是一前一后的对应,一个向往未来,一个耽溺回忆,即是憧憬的追求也是梦想的幻灭,叙述起伏但是毫不颠簸,文字细腻而且精确无比,将故事推入了那个人生必然的起点和终站。)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