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嘉欣:故事2

Tuesday, November 23, 2021

嘉欣:故事2

七里香

我曾经饲养过一条鱼,一条油炸秋刀鱼。它原本是我的晚饭,但就在我夹起它,要咬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微弱而尖细的的呼喊声。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从厨房抄起刀,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小心翼翼地寻觅了好久,才发现是我的晚饭在求我放了它。虽然它正散发着油香,而且已经被撒满了胡椒,但我还是立刻答应了它的要求,这并非出于善良,而是源于对会说话的生物的本能恐惧——事实上,在发现呼救声来自油炸秋刀鱼的一瞬间,我就条件反射般地丢下盘子,和它拉开了至少两米的安全距离。

那晚,秋刀鱼没再说过话,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把它移进饭盒冷藏,等到幻觉消失,或许明早热一热还能当早饭。我继而想到,有一条会说话的鱼,总好过家里进贼或闹鬼,至少它很难伤害到我。但第二天早上,我的秋刀鱼不仅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变得大胆起来,抗议说饭盒里的空气太浑浊。

如此一来,我只好认真思索起安顿它的方法。我没有饲养任何物体的经历,不过毕竟是食物,我打算暂且让它住在冰箱,我还想到,它应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这才决定叫它七里香——不仅因为周杰伦,我还认为很这符合对于食物应有的期待。但我没有想到,一旦有了名字,它真正地就从一道菜,变成了一个有思想,有知觉,并且很会添麻烦的东西。

那天早上,外面正下着大雨,房间里很昏暗——因为怕被人发现在和鱼聊天,我心虚地关着客厅的灯。七里香要我带它到窗边。尽管以鱼类的视力,不可能看到什么风景,但它说水声使它感到亲切。后来,七里香又要求我每天把它拿出冰箱放风,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之后,还恬不知耻地要我给他的饭盒里布置新鲜的小虾米。

碰上下雨天,七里香心情很好的时候,就会给我讲起曾经在海里的生活。每年秋天,它都会和同伴们向南部温暖的水域洄游,然后在夏初返回。旅行的队伍很庞大,但由于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论和谁说话,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它们不会急不可耐地表达自己,而这常常使人误以为它们不会思考。七里香还讲起太阳下闪烁着光斑的水草、鲜甜的小磷虾;讲起它们如何成群结队地对抗风暴中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水;讲起它们怎么追逐着夜里出现的奇异白光,被迫来到海洋之外的世界。

七里香似乎不大愿意回忆被贩运的经历,所以故事总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其实能够理解,被宣判命运之后的等待总是不好受的。每当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追问的时候,它就会恶狠狠地瞪我——虽然眼睛被裹在面衣里,已经不太能动了,但我还是能感受到直射而来的灼热目光。直到后来,我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期待一个答案,还是只想看它佯装凶狠的样子。

七里香后来还是讲了后续的故事,并且讲得很完整,里面充满了连我不也愿再回忆的,痛苦而冗长的细节。不过,我还记得其中一个有趣的部分:在海里的时候,七里香总拼命游动,尽力多活一会儿,但躺上冰块之后,看见周围的鱼都渐渐被挑走,却反而羡慕和嫉妒起那些受欢迎的同伴。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生命的形式早已经不那么重要,而习惯了成群结队的鱼,在最终的时刻到来之前,也还是希望和同伴待在一起。这不免使我感到抱歉,因为那天在超市,我就只买了这一条秋刀鱼。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七里香交谈,当晚,它淹死在了厨房的水池里。以它僵硬酥脆的身躯,我很难想象这是怎么办到的。但后来我猜测,它或许得到过其他东西的帮助——既然可以讲人话,作为一条天赋异禀的鱼,多掌握几门语言大概也没什么稀奇。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难过。朋友的逝去固然引人叹息,不过死亡总无可避免,真正令我伤心的是,这一次,它没有再来求我。

七里香完成了最后一次洄游,它泡在油乎乎的水里,剥脱了金黄的外壳,露出零落的,微微发暗的鱼肉。我捞起它的时候,它几乎完全散架了,显露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并且发出腐坏的味道,这让我不禁怀疑,它是否真的曾开口讲过话。不过事到如今,我又觉得七里香多半已经回到了秋末冰凉的太平洋里,扭动着它银光闪闪的身体,在月光下,向着温暖的南方快速游去。

(荒谬的活着才能突破荒谬的循环,书写其实大抵如是,带些村上春树的腔调,夹杂了Julio Cortazar的奇技,鱼与人之间的投射看似故弄玄虚,何尝不是一种象征性的延伸和谐拟,物种起源生命继起,革命情感产生了共生关系,文字古灵精怪已臻妙境,不过仅以秋刀鱼单向倾吐,其实缺少交集,应该穿插一些“我”的事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七里香的故事比七里香的歌曲更有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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