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下
死亡是什么?安然在十八岁时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在一个冬日凌晨,爷爷走了,悄无声息。身处异国的安然一家收到消息后,便马上定了当天早晨的航班赶回家乡。接近响午,她从街边的石头楼梯走下去,再次回到跨别两年的小院子。老旧的水泥房,灰褐色的瓦片,角落的萋萋青苔。一切似乎还是先前的模样。
谁知生命枯萎之际是如此的突然,以往会在院子里等孙女的老人倒下了。当血液不再流动,灵魂消散,最后只剩下皮肉的躯体。那抹记忆中的身影如今躺在床上,了无生气。脸颊深陷,皮肤干皱,瘦弱得安然已认不出。这双总是泛着柔光的眼睛将永远紧闭,安详地去往天际。
狭小的房间内,冷冷的空气夹杂着焚烧纸钱的味道。此时,火盆所传来的暖意捂热不了屋内悲伤人儿的心,哭声断断续续。男人们安排着爷爷入殓,女人们含着泪在一边安抚哭得几乎昏厥的奶奶。面对这一切,安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的酸涩感随着时间在慢慢发酵。泪已湿润了眼眶,却倔强地还未流下。她懦弱地想要逃离就在眼前的现实。于是,她来到外面的院子。将近春天,但依旧冷风刺骨。她抽了抽鼻子,拉紧有些单薄的外套,目光越过他人不自觉地落在了那棵老桂花树上。
这棵树好些年头了,即使是冬天也相当茂盛。一朵朵嫩黄小花点缀在深绿间,很是好看。树下,有些木头凳子与爷爷的竹椅。中风二十多年的爷爷行动不便,早些时候还可以拄着拐杖四处走动,但近几年只能坐轮椅,或躺在床上。尤其在冬日里,奶奶常常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扶爷爷坐在树下坐坐,呼吸新鲜的空气。安然也喜欢坐在那里,拿上水果和零食与爷爷聊天。
爷爷说话比较不太流利,大多时候使用方言来沟通。安然在异地长大,普遍说着普通话。爷孙俩交流可能就比比划划,你说我猜这样进行着,在哼哼嗯嗯之间倒也相处得融洽安好。有时候,空闲下来的父母与奶奶也会加入这个树下小群体。一家人泡杯热茶,懒洋洋地享受午后日光与随着星星桂花飘落,那似有似无的花香。
如今,花香仍在,但人走茶凉。环顾四周,安然抿紧嘴角。平常清冷的院子里此时聚集了从各地赶来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亲戚。突如其来的热闹,令她感觉沉甸甸地难受,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房间传来声响,爷爷已入棺并被抬出了院子继续进行繁琐的仪式。耳边不时传来奶奶令人心碎的尖锐哭声,她往常整洁的短发变得凌乱无比,许多白色的发丝仿佛一夜之间悄然出现。在安然的印象中,她是个万能的女超人。烧菜生火、做农活、收拾杂物、打理爷爷的生活,家里一切井井有条都是因为奶奶。她围绕着爷爷而转将近二十多年,甘之若饴。残忍的是,奶奶是第一个发觉爷爷逝去的人。这个冬夜带走了她的欢喜、她的动力、她的生活。
次日,安然跟着父母来到火化场。焚烧处仅仅是一个铁制的窗口,冷漠地隔离了生与死。随着工作人员按下按钮,爸爸不忍,走到角落垂头抹泪,妈妈搂着安然轻声啜泣。而安然盯着缝隙中的火光出神,仿佛听到了火舌的吞噬声,张牙舞爪又滋滋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机器熄火,一切成灰。仿佛突然醒悟,她心中情绪万般翻涌,眼泪最终夺眶而出。往后,她真的没有爷爷了。
踏出火化场外,安然只见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太阳热烈的照耀着,温暖着人间万物。她想,爷爷自由了。如今他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再被困在身体里,没有病痛的枷锁而随心所欲。
只是从此桂花树下,少了一抹温柔的身影。
(怀人伤逝的主题,其实较是散文的格局,虽然氛围和意象一概不缺,文字的千头万绪也有感人的表现,但是连连哀悼和翩翩想念,情态和情节几无变化,情感一旦浓郁则难免变腻,或许可以避开抒情惯常的写法,借助小孩的好奇的眼光,看视面对死亡的不同表情,让书写的感悟更有故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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