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帅君:双线故事

Friday, November 19, 2021

帅君:双线故事

离散 

1949年,随着国共内战来到尾声,国民政府带着两百万军民从中国大陆撤退到台湾。

内战开始前立国的父亲在一家米行里当伙计,在战火打响后的某一个秋日,猝不及防地被国军的一名排长抓去当了兵。离开前,他甚至都没能见上妻儿一面。营里许多人都是被抓来的,很多人试图逃跑,但都被抓了回来。立国的父亲自打见到有个逃兵跑过他面前时被一枪打死后,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营里的老兵在闲聊时说到过逃兵的下场,不是被抓回来暴打一顿就是一枪打死,还提到自己逃了五次的经历,有一次跑出去老远,还是被抓了回来。既然逃不了,就只好往前冲,杀出一条血路,才有活到回家的希望。他不想死,要是死了妻儿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他的儿子可能都不记得他这个父亲。就这样,立国的父亲不知道杀了多少解放军,竟然一路爬上少校的位子,成了一名国军军官。


她的丈夫有一天去米行上工后,就再也没回来。

烛光下,她的脸被映的通红,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透过微弱的火光照耀下的泪水把线穿进针眼。刚刚哄睡了孩子,这孩子在临睡前还迷迷糊糊地问爸爸去哪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不知怎么回答,家里穷的连灯都上不起,丈夫不辞而别后,她一边独自抚养幼子,一边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一开始她还会想他去哪里了,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在生活面前,慢慢地她连想这些的心思都没了,只能祈祷丈夫还能回来。眼看着又是一个秋天到了,单是想想孩子长大的漫长岁月,她一个孤儿寡母,上有年岁已大的父母,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看着床上熟睡的立国,她微微叹气,战火之下的小老百姓连家都难立,又如何顾得了立国啊。


这天,听说好像是他回来了,还当上了大官。

消息是孟婆带回来的。孟婆是村里的媒婆,平日里喜欢到处找人唠嗑,消息最是灵通。孟婆与她说在村口看到一个人,穿着军装,一看就是个大人物。仔细一看,好像是她的丈夫回来了。“你可要有好日子过了哟。”孟婆激动地口水四溅,好像是自己亲儿子回来了一样。她听着,心脏不禁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眼中有久违的光亮冉冉升起。没过多久,果真有一人踏入门槛,这人有着一张她熟悉的脸,但气质却是陌生。记忆中的丈夫是老实巴交的,而眼前这人却带着军人的刚毅肃杀之气,果然如孟婆所说,一看就是个大人物。她当时一下愣住了,直到眼前这人叫了一声名字,才忽然醒悟过来。这四年的心酸在霎那间涌上,一时间噎住了喉咙,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娟儿,立国!”他又喊了声,在一旁玩耍的立国好奇地看着他,大大的瞳孔中满是疑惑。他走时立国才三岁,现在都已经七岁了,对这位父亲,他并不熟悉,听到母亲说这是父亲,立国才愣愣地叫了声:“爹。”望着小儿清澈又懵懂的眼眸中清楚地映着他的脸,他慢慢地向妻子道出了这几年的遭遇。

完这些年的遭遇后,他眼中忽又闪过迟疑。他又告诉妻子,普通士兵可以归降回家,但他作为国军军官,杀了多少共产党的人,共产党定然容不下他,所以他恐怕只能跟着国民政府迁往台湾。他问妻子愿不愿意带着父母随他一起去,这样一家人就能在一起生活,有军衔在,国民政府定不会亏待他们一家。妻子迟疑了半晌,默默进屋去找父母商量。老丈人听罢此事大发雷霆。他认为他们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绝不能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自己的家乡。这是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死也必须死在这片土地上,要不然就是愧对列祖列宗,因此坚决不愿意离开。

父母坚持留下,她自然也不能走。于是,随着中共对国民党人员的围剿越来越激烈,在一个秋日的早上,她牵着小立国的手,站到了屋门口的小路上。他的身影映在小儿清澈又懵懂的眼眸中,渐渐地变小,直至消失。


他孤身前往台湾后,又过了好几年。回家的火焰在心中慢慢熄灭,变成了一团死灰。

一个男人孤身在外生活总有诸多不便,回不去的家乡让一颗漂流在外的心愈加孤寂。于是,当又一年秋天来临时,他再娶了。再娶后,很快新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忆国。1950年代的台湾政治动荡,经济却蓬勃发展。忆国在这样的背景下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老师。忆国对于父亲的过去知道的不多,在他眼里,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甚至有点神经质的人。自小父亲就经常唉声叹气,特别爱盯着某个方向发呆,有时对着一个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大多时候父亲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尽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却也不会过于亲热。但有好几次,他却发现父亲盯着他发愣,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一样,问父亲怎么了他也不说。


种子掉到了土壤里,就终会长大,无论环境多么恶劣。

中央政府成立后,中国也经历了好几次革命,政治动荡下日子虽苦,但好在普通老百姓也有口饭吃。就这样,立国长大了。立国的母亲是个坚强又伟大的女人,她为了把立国养大,开始时什么活都干,后来进了厂子上班,一家人的生活就好了许多。在母亲的努力下,立国上了学,他也争气,以优异的成绩成了当时少数的大学生之一。毕业后,立国想当一个老师,让更多的孩子受到教育。对于父亲,他脑海中仅存一点模糊的印象,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命中几乎从未存在过。他只知母亲不易,所以想尽其所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只是老师没来得及当上,文革就开始了,他的梦想被生生停止。文革结束后,立国对政局感到失望,决定去海外闯荡闯荡,看看外面的世界。


散落在异地的种子,可能会随着风、顺着水相遇,来一场短暂的接触。

忆国决定出国进修,工作上的竞争越来越大,他打算去海外镀一镀金。经过一再考虑,他最后决定去新加坡读书,一来语言方便,二来离家也比较近。

这天,忆国读书累了,便想去外面转转,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走在具有各地文化特色的大街上,看着异国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既觉新鲜,又顿觉想家。忽然,一阵熟悉的音乐翩然飘过耳际,掠起一阵落叶。忆国立即跟着声音寻去,发现音乐的尽头是一家中餐馆。他不禁笑了笑,带着一丝莫名的追忆,心想不知为何此时听起这音乐感觉比第一次听时更觉久远。他翻开菜单,心中微惊,心中有一种奇怪的羁绊感不禁慢慢荡漾开来。菜单上的菜式极其熟悉,就像把他们家餐桌上出现过的菜式拍下来做成回忆录一样。他合上菜单,抬步走入餐馆。餐馆内有一名男子正在忙碌,抬头看向他时,两人双双愣了一下,心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升起。那男子仅愣了一瞬,便笑着过来招呼,问忆国要点些什么。忆国点了几样菜后,便跟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他知道了男子是这家餐馆的老板,是从大陆来的,名字跟他很像,同姓,叫立国,也算是有缘。待尝到上来的菜,忆国心中惊讶竟然跟自家的菜味道极其相似,心中更觉幸运。

饭罢,忆国付了钱,向老板道了谢,抬步离去。


种子随风顺水相遇后,也终将各自去向远方,自己该去的地方。

那位客人好像很喜欢这儿的菜,立国想。不知为何这位客人总给他一种熟悉感,用餐时安安静静的,眼中带着追忆。这又是有故事的一个人吧,立国笑笑。那天那位客人离开后,服务员小妹偷偷告诉立国那位客人和他长得像,立国想着这也真是有缘。这个月底餐馆合同就要到期了,他终于可以回到家乡,跟母亲过上好日子。这位客人,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就算是人生中众多萍水相逢的人之一吧。


长大了的种子,不知道会不会知道在途中遇过它的兄弟姐妹。

忆国读完书,就回到台湾,继续做老师。过了几年,父亲去世了。去世前,父亲断断续续地跟忆国说了一些他过去的故事。在整理遗物的时侯,忆国从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看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跟他小时候长得有些相似的孩子。


(海那边,永远才是故乡,类似台湾留学生文学的主题滥觞,故事跨越两代,视角聚焦三人,场景遍及三地,或许不宜双线的结构展列,而且长篇历时的流离颠沛,叙述肯定难以妥当驾驭,不过书写的企图和眼界可嘉,故事其实不需从头说起,于现下展开让彼此的背景,似有若无的产生交织,必然更有叙事的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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