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若寒:双线故事

Friday, November 19, 2021

若寒:双线故事

红伞

狭小的出租屋里昏沉沉的,窗口太窄,像是连窗帘都不需要,光自然不愿光顾这片区域。

田思思盖着被子,望着墙上的日历,上面的日子被红笔一个个划去——十月仅剩下几天了。

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她胸腔中涌出——一腔热血像是受不得限制,发了疯地让她现在就想做出些什么壮举。于是,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去看课本、做试卷。

但随着她翻了个身,那些壮志未酬的悲愤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昏暗的房间里,她又浑浑噩噩地闭上眼:“明天再说吧。”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艾米从厨房探出头来,热情地唤道:“老公,你回来啦?”

男人却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的一角,回应的也仅仅是简单的一个嗯字,连爱称都不舍得带了。

家里少有的热闹也归于宁静,仅有热锅里沸腾着的番茄和抽油烟机发出的声响。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朝阳台走去,随后飘来的便是扳动打火机的响声及淡淡烟草味。

艾米紧了紧腰间的围裙,低垂着头,继续着手中的翻炒。

他明知道她最讨厌烟味了——那沉闷的味道时常让她想起她的酒鬼父亲。放在从前,男人自是不愿在她面前拿出半根烟,让她有一丝不愉悦的。

那样的老烟民甚至愿意将每日的烟钱节省下来,放在存钱罐里,为她买最新潮的背包和香水。忍不住时,也会耐着性子,在楼下的垃圾桶前踌躇半个小时,将烟抽完再回来。当艾米整理他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时,那风衣上携带着的涩味便是他不言说的体贴。

失神间,一股糊味打断了艾米的思绪,一小块炒糊的鸡蛋黏在了锅底——他又该责怪她浪费了。


早晨,是嘈杂的喇叭声和小贩的叫卖将田思思唤醒的。

出租屋那看似牢固的水泥墙却薄得像张纸,再细小的声响也能轻易地穿透。

简单的洗漱后,田思思匆忙地套上洗得有些发灰的牛仔裤,随手扎了个别扭的马尾,却顾不得重扎,望着日历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出了神。

快了,又是临近期末考试的日期,紧接着的是呈交房租的日期——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和麻烦总会这样,像是洪水猛兽般蜂拥而至,让她在呛水后又找不到喘息的机会。

可田思思早已被这洪水泡的麻木,也忘了这是背井离乡的几个年头。

她摇摇脑袋尝试把些许无用的情绪甩出去,随后背着包,踩上帆布鞋出门了。


艾米是被透过窗帘的一缕阳光唤醒的,那缕光沿着窗帘的边缘刺在她乌青的眼圈上,又攀进她的眼睫里将她唤醒。

起来时,枕边的男人已早早离开,仅剩下空荡荡的半张床和枕头。属于男人的温度和烟草味也早已消散在了清晨的冷空气中。落寞、失望,混杂又难以言述的情绪涌上心,这般冷清的早晨像是背离了艾米对婚姻的所有憧憬。那些暧昧的、怦然心动的瞬间,似乎在男人将她填写在户口本上时消散了。

艾米楞楞地坐在床上,在缓过神后,换好衣服套上一件风衣出门了。

 

讲堂里,黑板上书写着如蜈蚣般交缠着的公式。那些晦涩难懂的术语一遍遍被教授重复着,可关于它们的解释却像烫嘴一般刚说出口就迫不得已结束了。

田思思眯着眼,试图从黑板上的某个角落找出关键的公式、抄写着,就在仅差一个字母的同时,教授却拿起板擦拭去原本的公式,写上了新的内容。

那些内容由个个数字和字母组成,那般熟悉的内容却在拼凑后变成了从未见过的公式,那是田思思最喜欢的内容,犹如乐谱上的音符般美妙,象征着世间万物的理论。

她曾高举着物理竞赛奖杯,望着台下洋溢着笑容的父母。此时,她却坐在空旷的讲堂,望着那页尚未完成的笔记,叹了口气——她不该是这样的。

懊恼、悔恨,这些平日里被压抑的情绪越发地不受理性的牵制。这位在小城市中数一数二的物理天才,却在这所大学里变得平庸。这前后的巨大落差让她深感疲惫,却又不得不硬撑着,听着接下来的内容。

母亲为了支撑她的大学生活,每日早起打三份工,而她仅能勉强跟上课程的内容——她不该这样的。

一滴水忽地掉落在笔记中央,将公式上的墨水晕开,田思思赶忙用手指将水滴拭去,却把纸上的delta擦得愈发模糊,其他公式也难免受到遭殃,水却越滴越多。

田思思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上完好无损的中央空调,又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在摸到那滩温热的液体后,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可待她将眼中的泪拭净时,她已经看不懂黑板上的内容了。

 

艾米怀孕了。

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艾米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检测报告,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薄薄的一张化验单攥在手里的份量却是沉甸甸的。

这本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雀跃的消息——川闵和她在刚结婚时便计划着有个宝宝。也许是男孩,又或许是女孩,但不管怎样,川闵都发誓说会像爱她一般呵护着他们的孩子。若是女孩那便将空置的房间涂成浅粉,在窗台摆满鲜花。如果是男孩便替他在墙壁上画满飞机和星星。

可那空置的房间如今已被川闵添置了书架,摆放的也是办公的木桌和台式电脑,怕是连一张婴儿床都无法摆放。

她不敢想,仅是轻抚着小腹,虽然月数尚浅并不能感受到胚胎的存在,可它好像没有挑对来的时间。

她和川闵一天的对话寥寥,起床时他已早早离去,夜里又是陪不完的应酬和商务电话,当艾米开口询问他一天过得怎样时,深深的鼾声便替他回应了。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川闵说明,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态度还是否会和以前一样。艾米不忍细想,仅是攥着报告,恍惚地晃出了医院。

乌云密布的天阴沉沉的,像是浸满水的脏抹布,一拧便淋了个满身。

她仅是在雨中走着,亦然已不在乎被淋得湿透,兴许是祈祷这雨能让她清醒几分。

 

雨来了。

这阴沉的天气像是回应着田思思的焦虑一般,雨下得越发大了,连树梢的叶子都被硕大的雨滴拍打得出声。田思思从包里掏出一把红伞,在雨里走着。

鲜艳的红伞是和这昏暗气氛不搭调的颜色,像她一样。周遭路过的人多多少少都没因这场雨而懊恼,只当作寻常,只有她的焦虑被沁人的雨冲刷着,却不减半分。

她是多想回到家乡那座小城。雨天里,有踩着三轮车,穿着水红雨衣来接她的母亲,和那校门口实惠又热气腾腾的烤肠。

不知是雨,还是汗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浑身干爽,这时也正值凉爽的深秋。

模糊的视线中,田思思瞥见了另一个女人。那好像是这座城市唯二在为这场雨懊恼的人物——女人是如此惊艳,可她看上去是那般狼狈——她驼色的风衣被雨浸得如船锚低垂着,眼下又是被洗刷得寡淡的遮瑕,那带着肌肤的肉色和着雨水落到她胸口的发缝间,而她只是死死地攥着一张湿淋淋的纸。

鬼使神差地,田思思觉得那样的一个女人,似乎不该为这场雨而懊恼。

她走向前去,将伞掩在了女人的头上。

昏暗的光透过伞尖的红布将两人的脸颊都映上了水红。


滴在头上的雨忽地停了,脚下的深灰石板上又被洒下了一圈红色。

艾米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却瞧见一名素不相识的女孩。

女孩红彤彤的脸蛋上洋溢着朝气,眼角却有些红肿,像是刚为烦心事恼完。而此刻,女孩却略微垫着脚尖,将一把红伞掩在了艾米的头顶,试图为她这位陌生人分担些忧愁。

大抵是瞧她可怜,又或许皆是落寞之人。

艾米开口,想向女孩向说些什么,道一声谢。女孩却忽地将手中的伞柄一把塞到她手里,顶着书包大步跑开了。

艾米望着手中莫名而来的伞,拢了拢身上湿透的风衣,却意外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深秋的暖意。


田思思匆忙将自己的伞递给了那位女士,在女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跑开了,又顶着书包跑回了出租屋。兴许是跑得太匆忙,连裤腿都沾上几分湿润。她把书包放在一旁,坐在书桌前。

雨还在下。

不知为何,屋内橙黄的灯光和狭小的空间却在阴沉的氛围里显得明亮又温馨。她想起那位女士有些意外的笑容,望了望日历上即将临近的考试日期,内心却像是被柔软的棉絮塞得满当当的。

她拿起桌上的笔和卷子,朝自己说道:“今天开始吧。”

(伤心的人儿都会在雨天相逢,一支小雨伞撑开了晴天的等候,将戏剧化的情节修饰去掉后,整个故事更有真实朴质的温意,虽然形容描绘还可再往含蓄的情致收敛,不过两个女人各怀心事,生活的阴霾驱之不去,双线的脉络延伸出天涯沦落的感觉,颜色的意象运用突出,当中既有水穷云起的摇荡,也有施舍与受取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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