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盲
大四那年,颜颜和阿嘉坐上了校园恋情的末班车。在毕业即散伙的浪潮下,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一起留了下来,为共同的未来努力。
月前的一场意外却打乱了这一切。长期以来的高强度工作让颜颜的精神出现了解离,她被诊断为脸盲,只能入院治疗,而阿嘉继续工作。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们把消息瞒了下来。颜颜不忍心阿嘉来回奔波,坚决不要他陪护,俩人只能通过视讯缓解相思之苦。
枯燥的日子里,视讯是颜颜每天最大的期待。她从醒来就开始频繁望向时钟,看着时针一圈一圈地走过,等着手机里弹出来的视讯。恋人间的情感那样浓烈,四目相对,目光黏稠得能拉出丝来,仅仅是对视都感到无比满足。反应过来后,颜颜羞红了脸,垂下了头,余光撇见阿嘉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眼睛里全是笑意。然后她把存了一天的话尽数倒出,小到透进窗子的夕阳,扎针太痛了,大到病情的恶化,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阿嘉也愿意听,温柔地注视着她,看着她的小表情和小动作,时而皱眉,时而大笑,一下在抓耳挠腮,一下又手舞足蹈;她总是那么活泼,给沉闷的他带来太多的欢乐。颜颜睡觉不踏实,他就唱着她最喜欢的歌哄她入睡。
开始的时候,少年的脸庞还可辨认;渐渐地,那张脸越来越模糊。为了记住他,她开始用力地、痴痴地盯着他,想要看清他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阿嘉也察觉到女友异常专注的目光,心里感到疑惑,“我这么好看啊”。颜颜有些心虚,索性顺着答下去,“是啊,你的眼睛最好看了”。阿嘉便也起了逗她的心思,“那等你回来了,我就每天给你摸好不好啊?”颜颜又羞又乐,把头埋到膝盖里。阿嘉沉默了一会儿,“颜颜,抬头。我一直都在这里,不会消失的,我会陪着你好起来的”,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定。
爱情始于初见,那天的聚会上,阿嘉和她打招呼,她一下子撞入了那双含笑的眼睛,于是便开启了这命运般不可抗拒的爱情。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黑亮的眼眸就像闪烁的曜石;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逸出点点璀璨星光。这天白天,颜颜又凭着记忆在临摹阿嘉的眼睛。突然收到阿嘉的信息,他妈妈生病了,他要回家一趟。
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嗯,照顾好阿姨和自己,不用担心我。”信息发出后,她放下手机,继续画画。一连几日,她和阿嘉都只通过短讯偶尔联系,阿嘉说妈妈的病情很严重,他得寸步不离地照顾着。虽然想念,但颜颜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耍小脾气。这天晚上,颜颜在睡前收到了阿嘉的视讯,开心地从床上弹起来。
不知道阿嘉说了什么,颜颜的小脸垮了下来,从惊诧到抗拒,再到绝望。到后来,她什么都懂了,于是接受事实,不再挣扎。他说的很多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最后看清了他的笑。很久了,她没那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刻,她好像又见到了那个眉目清朗,笑起来眼里都是光的男孩子了。
这晚她睡得极差,半梦半醒间都是往昔。拼了命想要记住的人此时却如此清晰地出现梦里,眼睛看不清,画笔会记住,细胞也会记住。他的承诺终究没有实现,她的那句“那我怎么办”也不会有回应了,答案只能靠她自己找。
病情稳定后她便出院了,她想,治不好也无所谓了,回家找一份不太需要接触人的工作,然后陪着父母过好接下来的日子。简单收拾好行李,告诉爸爸妈妈自己要回家了。他们没有问,她也没有说。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流过,颜颜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学着和脸盲症共处,也习惯了淡淡的痛。
直到一天吃早餐时,她看着对面的妈妈,脱口而出,“妈妈,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好鲜艳!”
(爱情最大的盲点,常是记忆里那张挥之不去的脸,聚散离合的恋人情节,加上身患顽疾的苦主题材,故事虽然略有陈套之嫌,叙述的代词视角也稍有偏移,但是文字清丽脱俗,仿佛是钻入了人物的四肢百骸,将内里某种剔透无比,而又强大坚韧的人性展列出来,那我怎么办——书写,以及好好活着,其实正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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