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复苏
在一片黑暗中,我睁开双眼。
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恰当,因为在这无限的黑暗中并没有一双眼睛。这里只有“我”。
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有必须去做的事。
有朦胧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一通电话,可惜听不真切。想到这件事的瞬间,我被朝后拉去,跌入管道之中。既停留在原处,又在管道之中前进。这种感觉十分古怪,就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潜泳,身侧流动着缠绕的彩色细线。
白色瞬间盈满视野,天地间画满条纹又织成网格,仿佛是个半成品的世界。眼前悬浮着一块长条形的构造物,有个像是U盘的接口,也许是某种芯片,令人熟悉。理应第一次来到此处,我却感觉自己是这里的上帝,即使没有记忆,我也敢说这是我头一次如此自由过。圆锥形的指针从我的身侧擦过,在这片空间里胡乱地点动着。时而拖出一片浅蓝色的方框,连带着是浅灰色的菜单,构造物也随着指针改变着形态。
——可是,我又为何会对这面目全非的东西生出焦急之情?指针的主人恐怕也有相同的想法,顷刻间一切反演,芯片仍然保持原状。可惜他看来并不熟悉这里,如此的乌龙重复了几次也亳无进展。
冥冥之中的指引令我把指针推向另一个方向。意识再次沉入管道。就像被抛上岸的鱼一样,在陡然明亮的视野里,有一张熟悉的脸。直到液体隔着无形的障壁滴在我的眼前,我才明白我为何留在这里。电位激活,函数调用,计时归零,我发出此生第一条消息。
再见
每次握住房间的把手,我都会下意识地犹豫几秒,再放轻力道缓缓转动。
即使房间里早已没人在等了,我知道。
翔儿是一个月前走的,他的病给他最大的仁慈是一个安详的离开。顾客们并不知道这些,订购零件的消息仍然向着无人的小店发出。总不能不给人家发货吧——也许我是这么想的,又或者我只是想走进他的世界。年近中年想学点新东西并不容易,好在还有翔儿的朋友教我,他自称是翔儿的学生,在他的协助下小店之前的订单也算是全发出去了。
最后一件模型是在翔儿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银色的外壳包覆着红色的主体,复杂的纹路连接到接口上。电脑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有一份3D建模文件。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我打开了它,与手中芯片一模一样的模型在无限自由的空间里缓缓旋转。
店铺里没有这件东西的记录,翔儿,这是你留给我的吗?
仿佛要回答我一般,注释的弹窗跳了出来。
“一枚自制的relic芯片”
“比荒坂的生产的芯片差了不止一点,但,运气好的话还是能保存一个人的意识。”
“现实里可没有荒坂,所以这就是世上唯一的芯片。”
“所以老妈,你瞧,我给你留了一个彩蛋。”
“我只是离开了我自己,我还没有离开你呢。”
翔儿,你在那里吗?
更新
任翔从梦中惊醒,想要睁开双眼,却没有任何反应。
任翔早已熟悉这种感受。DMD还是BMD?既然无药可治,又何必费心去记它的姓名。身上的肌肉会一天天萎缩下去,直到几年后连一丝跳动都无法支撑。早在他小学时第一次在体育课上昏过去那时,他知道他的人生就被囚禁在一具没有钥匙的发条人偶内了。
好在他的双手相当灵巧,离开学校后又自学了不少技术。在0与1构成的另一个世界里,任翔开了一家小店,为未曾谋面的好友提供自制的零件。闲暇时他常翻看朋友们发回的照片,模型的少女戴着他亲笔上色的耳机,巨大的机器人屹立在大地上。任翔常想象塑胶的模型代替自己在桌面上奔跑,在霓虹灯下与敌人战斗,甚至飞向宇宙的彼方。他想过也许来生就能体验到这一切。
但他还没想过该来的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从眼皮的缝隙里,他看见自己垂下的手臂,地上的手机屏幕还显示着一通未拨的电话,那是个自己的粉丝,常向任翔求教。3D打印机正在运转,再过一会就能发货。桌上的竹签,早上刚喷过漆的零件正在干燥……
就像退潮一样,任翔的灵魂无可阻挡地退后,最终留下干涸的身体。在漆黑的睡意淹没他前,他想到母亲,想到小店,想到飞船。
他想到自己贴身放着的最后一份纪念。
(有质的情感经验,有情的物质世界,最终的挂念和最后的遗言皆是爱,故事以三截片段衔接,情节仿佛三部资料输出,借不同视角讲述了母亲为孩子的还愿,虽然这般切入式的叙述,难免会有断裂短路之虞,不过结构框架算是别出心裁,文字充满虚拟电质的意象,带有思索物体生死的某种禅机,让书写实验求变的尝试,更有赶上时代的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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