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雯：故事2

新生命

他沾满鲜红血迹的双手不停颤抖，微微回过神来才急忙抓着医生的手，放下一切尊严恳求对方一定要救活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他的妻子。

医生点点头，回握他的手吐出一句，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看着医生转身进手术室的背影，他脚下一软，倚着墙滑至地上，跌坐在手术室门外。他身子弓起脊背颤抖，痛哭流涕。方才在妻子面前强忍的眼泪聚成水流一串串从鼻尖打在脚面，激起小小的水花。走廊上空无一人，地板瓷砖映出他坐在地上的影子。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头发乱得不成样子。

就在去年春天，他和妻子携手踏入婚姻的殿堂，共同展开人生新的一幕。去年夏天，他们因得知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好消息而狂喜的回忆至今还历历在目。今天中午，他一如往常亲自为她下厨，又因为厨艺得到她的赞美沾沾自喜。而数小时前，他还紧紧攥着她温热的双手，借数十个落在她额头上的吻诉说着爱意。

妻子总是夸他什么都会，夸他总能帮她解决所有难题。在妻子眼里，他有着卓尔不凡的能力。但此刻，他突然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自己原来会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他低下头虔诚地祈求上帝和所有神明的帮助，然而他从来都不信仰任何宗教。

离妻子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着。期间，杂乱的想法一一浮上脑海，而他努力将它们压下，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他毫不在乎因长时间维持着相同姿势而发麻的双腿，死死盯着手术室刺眼的灯许久，直到它熄灭。

医生的宣告却一瞬间将他的自我安慰击垮，漫无边际的无力涌上心头，像是被无形铁链勒住脖颈，嘴唇不受控制地颤。

他的妻子，生命终结于黎明前。

这罪恶的夜晚，漫长又痛苦。他眼前浮现出妻子进手术室前的面貌。她原本健康红润的脸颊毫无血色，樱唇上满是血痂，白皙的手掌间印着一道道深深被指甲压出的痕迹。她该有多痛，才会在身上留下这些伤痕。想到这些，他喉咙一紧，想呐喊却发不出音节。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老天爷对他不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老天爷要在送他一份幸福时将另一份夺走。

一股强烈的恨意蓦地涌了上心头，让他感到窒息。他讨厌这般命运的作弄，讨厌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苦的自己，却无法讨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白炽灯无间隙地照着，在他身上投下暗沉的颜色。近一年的时间，他是如何数着日子等待幸福的到来。那张他曾迫不及待想见到的脸，如今却令他感到恐惧。他害怕自己透过那张脸，回想起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但是他又怎么会怨恨，又怎么能怨恨。那可是妻子耗尽生命也要保住的宝贝。

他看向眼前的虚无，双眼里充斥着藏有一丝温柔却令人窒息的寂静。

护士走到愣愣坐在手术室外的他身边，将他领到一间房前。他费尽力气抬头，顺着护士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那个幼小的家伙，躺在婴儿床中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

（虽然生灭无常无定，冥冥如是无法看清，书写必须时时叩问的，即是这层无法勘破的命题，文字稀释了过度戏剧化的铺叙，哀矜的氛围反而更能沉淀，命运交替而情节起伏，环境细节的调度和人物情绪的拿捏，尚可交织得更加入情入理，不过隐隐然的节奏掌控极为出色，最后成功翻转了大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