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董琦:新闻新编

Saturday, November 26, 2022

董琦:新闻新编

今年秋天的一个覆盆子酱面包

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我唯独记得脑瓜子被碾碎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响声,当然还有只存在了约莫两秒半的人生走马灯,其他的却是一丁点也记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脑瓜子被碾碎了吧。

杀死我的机器还在运作着。尸块和血迹混在覆盆子酱里头造成了卡顿,整个搅拌的运作并不顺畅。隐约能看到劣质泡泡染发剂着色而成的红棕色发丝勾在齿轮之间,几缕几根承受不住巨大的拉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渐次有序地断开。而没了阻碍的齿轮恢复了自由,随着整个躯体的打碎,搅拌,再重塑,混入了酸甜果香的人血覆盆子酱要成型了。大功告成的机器终于停了下来,指示灯上亮起了黄灯,等待着下一批原材料的投入,然后进行新一轮的打碎,搅拌,再重塑,制作出更多更多的成品。但很可惜本应该执行这项工作的我本人,在搅拌桶里七零八落地躺着。也可能是趴着,或者侧卧着,不过我看不太出来,也不重要了。

时针指向了十一点,在太阳升起之前,这里不会有人过来。我似乎无法离开这台沾有我血肉的机器,只能虚靠在它身边,将生前缺的觉全补回来。

“可是不继续工作应该怎么做呢?全体工厂的人放假一天?店面的面包停送一天?”这个声音是熟悉的。我几乎本能般的将头抬起,宛如每次在换衣室偷偷小憩被抓包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地鞠躬道歉。于是感受到了一阵拉扯,那台机器已经被一片白布掩上,几个人推着走,来到我不熟悉的地方。他们清理、消毒,我看着尸块掉落,血迹被冲散,那台机器对我的束缚似乎变弱了,反而有一股微弱的力量自下水道拉扯着我。虽然死无全尸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坏事,但好处是,我自由了。

我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飘荡了几天,直到感受到了某个方向的召唤,我循着拉扯感漂浮着,穿过陌生的门廊和来往的黑衣人们,在一个有着两个纸箱和我眼睛红肿的妈妈的门前停下,那纸箱被打开了一边,里头全是熟悉的商标,我突然悟了:好像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母女团聚了吧。

其实那天的现场,像极了一场受害者聚会,我记得那个共事的叔叔,手上原本应该是中指的地方被一片白色包了起来,按理来说,中指应该是不会再长出来了,对于往后没法竖中指的人生,还是颇让人叹息的。还有身后跟着一个像小小孩的漂浮物的同事姐姐,我记得她在工作的时候流了产,我们关系不错,经常聚在一起说一些女孩子的话题,所以她也来看我了。那个小小孩感知到了我的存在,虚弱地匍匐向我爬过来,我觉得害怕,但还是将他抱在怀里,因为我更害怕孤独。

我们虚无的形体漂浮在早上八点的阳光下,我怀抱着他穿梭于人来人往的街道,我假装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推着走,感受着还有工作可以去的假象。这样一个可以穿棉质长袖的初秋早晨,应该还不太冷,透过枝叶间隙的旭辉洒在了人们的眉眼和发梢上,是满目的温软,但我知道,这样好的阳光不会再照落到我们身上了。

我曾见过一个巨型搅拌器,它冷硬,毫无人情。有人掌握着运作按钮,有人品尝着覆盆子酱三明治,而我和我们都面无表情地,前仆后继地投入其中。

只可惜我的躯体,并没能让它停下。

(轰然的轮齿滚动,默然的血肉模糊,资本世界这台庞大无情的机器,收割劳作的形体,出售欲望的虚无,故事不以写实的笔触渲染,不以控诉的腔调指责,反而用了更加乖张惊骇的方式叙述,即是幽默的悲剧,也是哀恸的喜剧,脑浆四溢筋骨断裂的意象,仿佛覆盆子酱一样让人惊艳,文字运转的能力和想象挥洒的协调缺一不可,肉体纵使遭受碾压,书写却可无坚不摧。)

1 comment:

  1. 我非常讨厌新闻里概括死伤人员的数字,简略的概括成年轻女子或者中年男子,但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新闻报道方式。
    事件的热度很快就过去了,其实也没有激起多大涟漪,但是总会有别的雨滴抢夺着水面这一点小舞台。
    “我希望为她留下一点什么。”
    所以抱着这样的心情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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