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故事2

十五残月

一切都会结束在十四。
十五是月圆。
有家了。
家里是个女人。
在等他。

陈铭麟的心里高度紧张，在这份紧绷后，有着一丝丝安宁。临出发前的会所隔间，房内的小姐发出了近乎痉挛的嘶吼叫唤，那是失去理智到极点的声音。白吉丢下昏迷状却欲仙欲死的枕边人，摊开手中的微型注射器，啧啧感叹。陈铭麟向小姐看去，白皙的皮肤上没有往常半点海洛因过量导致中毒后产生的紫绀。这批货是纯的，且纯度到达了分毫不差的极致。

白吉卷起烟，一口白粉下去猛抽一口，吐出的烟雾洋洋飘下。“这一趟，我亲自走”。陈铭麟跟着白吉一步步至此高位，最是清楚其狡猾奸诈，这一批货，应该是最后一次。“阿麟，这几年也算是赚够了，过了这趟和我一起出国。“陈铭麟定定地杵着，点点头。他的沉默狠绝向来是白吉最看重的。

愈能收网的时刻，便是最未知的结局。陈铭麟觉得，最苦的莫过于跟过来的老许和弟兄们。

这夜是十四，月亮特别大，薄薄的，纸剪的一般挂在天上，安静又冰凉。天晓得这静谧的寂寥下暗藏着的，是多少的杀机。静伏在白吉旁，月光似水。缉毒这种事，钓鱼执法乃是常有的事，货不过手无法定罪。缅甸方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的静谧。三方瞬间交战。白吉枪林弹雨中弹跳上车冲向手下抱着的几箱货物，全力拦截。警车鸣笛，鲜血飘洒。

亡命之徒。

陈铭麟还不能动，他得等，等到货物回到身边，人赃俱全。纷乱的现场，唯有他是静止的，亦如内心深处的那个女人带来的安宁。“阿麟！掩护我！”白吉身强力壮，跑得飞快，大叫着将箱子挡在身前，朝陈铭麟这冲了过来，身后不远处有一辆新车，这是原先就计划好的撤退方案。

陈铭麟刚要坐起来，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那种不对劲来源于他的经验，就像蜘蛛丝一般，他立刻转头。白吉。他那张沾着血的，面目全非的脸，逐渐狰狞扭曲，笑了起来。陈铭麟反射性的拿枪，却已经来不及了，白吉的双眼已经变红，四肢将本就失去一条腿的他压在身下，双臂的筋骨猛烈暴起。

“我知道是你。”白吉嘿嘿的笑着，狰狞可怖的脸狞笑着，撤退车辆抄起货物，就要拉上白吉倒车离去。陈铭麟趁白吉这一分神之际，猛一记勾拳打在了胃部，那寸劲十足，白吉闷哼一声，胳膊上的劲道便松了。陈铭麟猛地翻身，将白吉压在身下，他掐住白吉的脖子，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白吉的脸被掐成了猪肝色，他一双手乱摸，眼睛中竟然没有半点惧色，张着嘴“嗬嗬”呼吸，吐沫星溅在陈铭麟的脸上。白吉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松懈了一点。陈铭麟的腿撑不住太久，他想速战速决，却忽然觉得大腿根部蜂蛰般的一疼。陈铭麟稍稍一顿，一种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凉意从腹股沟爆发出来，暴风闪电一般袭向他的全身。他的十指指尖剧烈颤抖，头皮都在发麻。

那一瞬间，久经毒场的经验带给他的直觉让他意识到——白吉给他注射了海洛因。怪不得刚刚那一刻，他的力量松懈了。他是在找位置，找准位置。血液在人体循环一周的时间只需要二十秒。高纯度的海洛因溶液从陈铭麟的股静脉进入，瞬间进入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的神经中枢。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用残余的意识，伸开双臂和腿，死死地缠住了白吉。

陈铭麟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天边，冰冷苍白的月色下是飘零的雪。雪飘着飘着，燃烧了起来。

白吉的拳头癫狂地打在他脸上、胸口、腹部。“操/你妈！狗/日的！我操/你妈——！”

拉开车门的时候，一颗子弹准确地击穿了他的心脏。“铭哥！”老许的嘶吼带着不曾有过的慌乱，“别动——！纳洛酮解毒！这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 ”

枪声乱，血腥味重。人影交织，叫声起落。一切都和陈铭麟无关了。他瞳孔极度缩小，皮肤开始发紫。他瞪着天边的冷月，嘴唇一张，一合。再一张，一合。所有的景象，都混乱了。它们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在一瞬间，四散开来，烟雾越来越大，最后又刹那间扭曲在一起，然后一同爆炸开来。在那迸发的最深处、所有动态的最深处，有一幅淡淡的静止的画面。

一座空荡荡的寺院后院，有一个女人，在低头祈福。十四之月，将圆，不圆。

（月黑风高无间之道，最毒莫过贪嗔而痴，类型化的题材除了考验书写的能耐，还需具备某种炽热高洁的情怀，虽然支线过多难以完整驾驭，情节排场氛围的设计略嫌规矩，但是文字具备千钧一发的笔力，画面交叠动作频频之下，无论是拉开血淋淋的场面，或者凑近戚戚焉的人物，皆有似模似样的淋漓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