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恋身体:陈慧(伊伶)

Tuesday, March 8, 2011

恋身体:陈慧(伊伶)

错位的云

“爸爸,为什么你老在家里穿长裤?”
这是我儿时最爱问爸爸的问题。
“因为爸爸怕冷啊。”
爸爸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从心里渗出来,有点凉,有点冷 。

如今我长大了,爸爸也不再成天穿着长裤了。原来长期以来,裤管里藏着他从天空里偷走的一朵云。但是,这朵云并非取自晴蓝色的天空,它没有被阳光晒化后的干爽,随风缓缓浮游着的轻闲,堆在云朵里懒洋洋的模样。它没有和绿茵茵的大草地相映的自在,没有和少女情怀相映的浪漫,更没有和纯白色床单相映的舒适。它拥有被暴雨摧残后,饱受其苦的沉重,被雨水一针针刺穿的伤口,被狂风凌虐后百孔千疮挥之不去的烙印。这朵云摘自冷灰色的天空,散发着一阵阵的冷峻。

小时候的天空缺了这朵云,看不出个端倪,爸爸多了这朵云,人生反倒怅然若失。

听妈妈说爸爸原本是个排球教练,也难怪他有着高壮挺拔的身型,宽大的肩膀,健壮的手臂和曲线分明的胸肌,至于他的腹肌,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日复一日地累积成了一粒大肚腩。每每望着他宽大的肩膀,那个可以承担家里一切大小事的肩膀,我的心里总会滋生欣慰。可是,每当我看到爸爸大小不一的小腿时,总是不能和他壮硕的身体结合起来。原来是那块云剥夺了爸爸的教练生涯。

“你爸爸在你出世之前,曾经遇到一场严重的交通意外,夺去了他右脚小腿的肌肉,导致腿骨断裂,必须依赖六支螺丝钉把断裂的腿骨连接起来。”

爸爸小腿上的云是一道历尽风霜的痕迹。

有一天,爸爸的脚突然抽起筋来,痛得他一直哎哎叫,令一家子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从不叫苦的爸爸,竟然会低声呻吟着。毕竟抽筋的是他那只受伤的脚,我们根本不敢对它施压,只能把它浸泡在放满茶叶的热水里,直到大腿的肌肉开始舒展。

“阿姐,你看爸爸的脚在喝茶。”温柔的爸爸又一次在脸上展现出那个标准的弧度。我完全记得那个弧度。

我替爸爸按摩受伤的小腿,一不小心,触及了被手术针缝得一塌糊涂的云。我把手指头伸进云里,它没有蓝天里白云的柔软绵密,反倒是手术加工后的冷涩坚硬,一点弹性也没有。我咬紧牙根,慢慢咀嚼那股儿时感受到的苦凉滋味。

(爸爸停泊云朵的的身体。伤痕本该触目惊心,但却巧妙运用了孩童的眼睛,将腐朽化为神奇。天空的隐喻尚可更加渗进,从伤疤延及整个身体,躺在爸爸怀里嬉戏仿佛被云朵承载,成长有如行云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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