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故事:祎明

Sunday, March 27, 2011

故事:祎明

醉归

客栈荒冷了,四围黯黯地生满了过膝的枯草,在刺骨的啸风里,拼命地抖嗦着。黄昏透过阴霾,洒在归巢的斑鸠上,一声哀哀的长啾。随即周遭又恢复了闷胸死寂。

剑客骨立在客栈堂中央,提一只泛着油光,壶口旧得黑褐的葫芦。发髻乱散,无力地垂着,乌黑中夹着丝白。他的轮廓清瘦但却不显柔弱,如一块斧劈刀削而成的青石,满了刚毅。剑客微锁眉头,皱褶里隐着淡淡的哀伤。

他踉跄了几步,向后一仰,顺势以烈酿灌喉,咕噜间,酒刺辣辣地划过咽颈,在他腹中散开,只觉一股悲恸上冲,从眼角间涌出,热泪顺势滚下,擦过赤耳,激起水泥地上薄灰,随即隐没。酒尽,将葫芦掷边。嗖一声,拔出一柄煞人的利器,余力透剑,剑头微颤,嗡嗡作响,如戚戚的呜咽。

醉醒间,合着晚风打窗的嗒嗒声,他舞起长剑,刺划挡抵中丝毫不明章法,但却入着苍劲,剑音时而急促时而顿缓,透着迫切和压制着的沉郁。那时,剑客觉得他手中的利刃不再是一把杀戮之器,而却是一杆手笔,从尘封的过往中汲取丹青,将人离物非的客栈当作纸宣。咄咄的长剑带动飒飒的灰衫,此起彼伏,在一指一划间勾勒幻影。

剑客朝大堂中央,呼一记斜刺,灰暗顿时在恍惚中生了光彩。他似瞧见了风华正盛时的自己,痴凝着梅屏风下的她,扶琴瑟,秋波脉脉地悠唱:“新痕,旧痕,泪滴尽愁难尽。今宵鸳帐睡怎稳?口儿念心儿印,独上妆楼,无人存问。”跟着曲儿的顿挫,剑客轻拍腿侧,用蘸了酒水的手指在方桌上洋洋洒洒地写下:“望频,魂短,伊人近,天涯远。”附着曲终时琴音的回响,完成末尾那无奈的一捺。琴女从余光中羞瞧,眼光相触的刹那,道出无言的浓情。急地他侧低了头,红了脸,屏上几点红梅顿时失了生色。

乱舞中剑客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但又急转隐成硬冷。他单膝着地,回身一刺,迷蒙间好像瞥见了琴女回闺前,扶着楼柱的偷望。那时他慌了神,欣然间装了个迷糊,但火烧似的心眼儿却似漂离了肉身,在她急促起伏的胸间着落,熔化。听得她转身上楼才顺着踏木的声音放眼,只瞧见飘飘的轻衣隐在拐角间。

天色向晚,客栈漆暗了下来,甜糖般的往事却在剑客心中却变得清明,分不清虚实的他把剑舞的更急,试要以似曾相识的幻梦里填补黑洞。片刻的回醒只叫他绝望,嘶声的咆哮。抖剑,往前一挺,牵动手臂上的疤痕,一怔,剑柄脱手,锵啷一声,震醒了痴笑着的剑客,打破了易碎的幻境。汗水浸透衣衫,透心的刺冷。

惊醒,剑客的眼神已不见恍然,而是多了刻骨的哀愁,掩着的柔情。顺着客栈角头的扶梯上爬,踏过咯吱直响的走道,轻推半掩的木门,他臂上的疤痕抽动,苦涩揪心。半截未燃尽的红烛黯然地单躺在闺房中央,凝结的蜡油滴映着冰洁透亮的月光似在念着未道完的情话。

剑客唉地一声长叹,忆起那夜的月也是如此透亮,只是不比今时的圆润无缺,这似是命运的嘲讽,在他和她互诉爱恋的那晚噬去了一角,而在人去楼空的当下却还了圆,只叹那曾依偎在怀中誓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少女却已不在。剑客痴痴地望着窗外在冷风中婆娑的柳树,迷迷中似是琴女的忸怩作态。剑客轻轻地对着柳树唤道:“式微,妳为何不在,我回来了,年年来这儿等你,却总……。”

哽咽,他说不上话,压胸的愁思无以宣发。这时恰巧风变了向,夹着漫天的柳絮朝剑客迎面吹来,划过他的脸侧,冲进他的心窝,似是归家的少妇投进夫君的怀抱,两旁欲坠的旧窗咿咿呀呀地直响,像是式微咽咽的哭诉,道着她不尽的心酸。剑客扶着一缕手中的柳絮,缓缓地坐下,望着滴泪的红烛,苦笑道:“式微,原来妳一直在这儿,别哭,戎志打仗回来了。”

剑客紧握着柳絮,卸了重,垂垂地睡了。

乌飞兔走,窗外的柳叶依旧在阴晴圆缺的月下荡着,树下靠坐着一对年轻夫妇,村里人的打扮,汉子头靠着媳妇儿,发着梦,他紧扣着妻子的手时不时地轻触,原来他梦见了戎志作别式微的那夜,式微笑里含着泪,在他手臂上留下了那温柔的一咬。

(征人久戎不归思人痴盼不留的故事。文字仿古更上层楼,主题怀古更有眉目,结尾笔锋视角一转,也更见叙述拿捏的火候。但是,在目眩神迷的剑招当中,虽然虎虎生出柔情,却没有絮絮述出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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