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故事:伊伶

Wednesday, March 23, 2011

故事:伊伶

女神

倒臥在客廳那張新買的單人臥椅上,至始至終他只聽到秒針反覆爬沙的音節。臥椅是一位以奢華宮廷風的作品著稱的意大利名家設計,根據古希臘女神Δίκη的形象和概念打造。他在黑色和白色之間遊移。灰色最熱門,有品味的人都一見傾心,售貨員於是感謝他的認同。桌緣鍍白金的黑水晶咖啡桌上,擱著半瓶不到的雷司令,似乎在那裡呆了一輩子。軟木塞和開瓶器享受過滑冰須臾的快感,慘掛在桌沿,不知道能維持多久。黑水晶的反射中照見傾斜的天花板,連那幾塊酒水蒸發后留下的水漬也遮掩不住它的突兀。反而找不到婀娜的香檳笛。少了旋轉觀色,貼近鼻樑聞香,細啜慢飲的取樂,又抑或,只是屏氣凝神瞠視芭蕾舞者孤傲站立又回味無窮的身影的潔癖。

總是排遣不去,每場官司打贏后的失落。他早就醞釀好再次下沉的心理建設。踏進法庭那一刻就開始,檢察官提出控訴,證人提供證詞,與檢察官輪番上陣。那時心就離開了他的身體,徹骨而去,淹溺入黑不透光的不明液體,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直到白酒都喝光了,仍持續沉淪著。他好想吐,把那顆不知道跑到哪裡的心吐出來。每一次他都計算著,終究要多久才會到底。一直都無從知道,總覺得心和時間都有爬磋之嫌。算著算著,他又變成無力反抗的困獸,深陷在臥椅的桎梏中。

密不透風的百葉窗隔絕飄落的粉末與月光的聯繫。但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點點斑斑的漆片在他鼻尖描摹的怒駡,抑或是慰藉。和在咽喉上的撫慰,還是掐捏。逼視日趨漸露出的混凝土,以為這樣就可以叫它退縮,玩著莊生曉夢的把戲。Δίκη為他橋好姿勢,為的是每早張開眼就蒙受混凝土的責斥,還是接納漆片粉末的洗禮,他仍然無從得知。加冕的是不知不覺中竄回身體的心,竄得無聲無息,以致每每在又失去時才發現它回來過。妻子不知道爲什麽,自從到新公司上班后,他既揮霍又吝嗇。

賣掉賓士,沒有絲毫的留戀。利落的撕痕,恨不得把它燒成符水一飲而盡。妻子得知他把支票毀了也沒有些許的反抗,舉國狂歡式幫他把解雇信也給撕個稀巴爛。

不相熟的親戚掩藏不住看到那張值妻子三個月薪水的咖啡桌的喜悅之情,那就成人之美吧。不管他是否介意喜悅時還沒出現的割痕。

妻子問名家臥椅是否也該剷除殆盡。片甲不留,才能盡享獨裁者的專政。他卻猶豫了一回。

隔了一晚,還是換了與小康之家才有共鸣的家庭式沙發。一掃而空,一無所有的神清氣爽。

“你現在不需要這塊塌陷來提醒你關於我們的一切了吧”
“所以呢?”
“該花的還是得花,頂多我們自己漆,把請油漆工人的錢給省了。”
“不行”
“那……”

嘴角牽起,他早該相信。“有女神呢”

(千金散尽的故事。文字老练精干,常能让人拍案叫绝,但也易于受制而使描写失焦。前段的铺排极其精彩,结尾欲要凸显的感觉却无从依傍,不妨写成一个男人慢慢丢弃家具然后决定离开房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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