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
从门口往里望去,狭小的一房一厅唯有从远处阳台外微微晒进来的一点阳光。暗红色木质地板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经过了十几年的四季变换,无数次的热胀冷缩使得木板之间有着明显的缝隙。房子里只剩下一些不要的旧物以及打算丢弃的家具,陌生的感觉显得特别冷清。
我走进客厅,把手伸向一边的墙上。抚摸着泛黄的白色墙纸上的纹路,顺手轻轻地撕了一片下来,墙纸后的粉墙随即暴露在外。
我想,要不是前几天搬家时忘了样东西在这里,我应该也不会回来。
想不起东西到底放在哪里,我逐一翻开所有柜子与抽屉。但里面不是一些凌乱的衣物,不然就是空的。无奈之下,只好在房子里到处乱晃。没想到房子虽小,找一件东西还真不容易。只顾着东张西望,我一不小心就被松落的木板绊了一跤。离开了几天,我居然忘了这块碍脚的木板。蹲下去把木板按回原位时,长方形凹坑下的灰尘啪的飞了起来。空中顿时扬起了许多细小的颗粒。
走向阳台兼储物室,我终于有了发现。找了这么久,没想到这只小时候随身携带的鹿玩偶,居然大大方方地躺在一个角落里,身上还爬了只蜘蛛。肯定是匆忙之下搬箱子的时候从哪里掉了出来。我拍了拍它身上的灰尘,放进了包里。
走出门口,拉上了深绿色的大门,我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钥匙,将其反锁。
走下楼梯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位卖葱的阿婆,大家有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经常看见她站在菜市场附近的大桥上,提着个篮子叫卖一包包的葱。不过,住在这小区的大家几乎也都认识,有的是幼儿园同学的父母,有的是奶奶晨练的朋友 ,有的则是父母打麻将的牌友。不认识的,见的次数多了,也就好像熟识了。
虽然还没上小学就来了新加坡,但偶尔回去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很亲切地寒暄几句。即使大多时候,无法确切记起他们和我的关系,但年复一年,他们还是一样亲切和蔼。就像这只玩偶一样,其实我也不记得到底是谁送给我的。只是有记忆以来,它就一直存在。
下了楼,离开了这幢未经任何粉刷的水泥房子,我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路的右边是一间小屋样式的垃圾回收站,而这种垃圾屋如今只存于老的住宅区。按原先的设计,垃圾都应从小屋的窗口丢进去,而小屋的门则应是上锁的。后来不知怎么,门一直开着,大家为了图方便也就从远处随手把垃圾往里一扔。当然,垃圾也就落在门口或附近。垃圾越堆越多,害得附近臭气薰天。所以即使想好好丢垃圾的人也不敢靠近,只好捏着鼻子朝着垃圾堆一丢。
记得有一次这只鹿玩偶曾不小心掉入这垃圾堆。我当时心一横,把手伸进一团苍蝇里,才算是把它捡了回来。这次又再经过,我紧抓着我的单肩包不放。
走到了水井旁,附近那户人果然不出所料,一年四季都在晒蚕豆。本是打算从大路直走出去,后来决定弯进对面超市背后的小花园。小花园里其实没什么花,只是一个比普通还要再差一点的公园而已。也不知道是谁给它取的名字,总而言之大家就都是这么叫的。小花园里除了一个凉亭,几张石凳和几棵松树外,就数正中央的两只梅花鹿的雕像最醒目。雕像颇为气派,下面的石头底座也足有一米多高。
五六岁的时候,我曾多次与表姐一起挑战,看谁能够爬上鹿背。我总是爬到了底座后,就举起双手抓着鹿脚,仰望着它被正午光晕所覆盖的脸孔,心想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再往脚下一看,我的心当下一揪,这一米多的高度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虽不服表姐在一旁取笑我是胆小鬼,但是我真的不敢爬上去。后来,人越长越大,一米多的高度虽已不足唯恐,但我却再也不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了。
我迅速地环顾了四周,好好地把公园的样子记了下来。又看了看手表,刚好五点整。我想卖臭豆腐的摊位应该摆出来了,便特地饶到银行附近买了一小杯少甜酱少辣的臭豆腐。
塑料杯子里的臭豆腐还剩下好几块,没想到公车就来了。我硬是把剩下的臭豆腐都塞进嘴里,然后匆忙地上了车。途中,我曾时不时用舌头清理牙齿间残留的豆腐渣,但到了晚上刷牙的时候,感觉好像还有点哽在喉咙里,怎么都清不掉。后来我也就放弃了,洗完脸准备上床睡觉。
新的床褥硬邦邦的有点不舒服。但我看着枕头旁的鹿玩偶,竟很快也就入了眠。睡梦中,我看见了一头梅花鹿。
梅花鹿一直看着我,头脸像镜头一样越拉越近,到了将近零距离的极限,我就在它的瞳孔中看到了另一只鹿。后来远处越来越亮,耳际传来了一首沉郁的唢呐曲,持续不断的像是哀怨。我随着刺眼的光亮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对面某座楼,不知哪一家在办丧事。
(像是一只鹿离开了草原,横江的故园迢遥路远,归家为了寻找童年,因为那里才是魂萦梦牵。我们何尝不是永远处在来去之间,但是只要还有文字能够往返牵线,人移景迁留下的这些牵挂和眷恋,书写就不是告别,而是一种最虔诚的悼念。)
有点“我住在”的感觉...
ReplyDelete可能上次没写到“我住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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