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汶树的从此之后

Wednesday, November 28, 2012

汶树的从此之后




灵符

启明抽着烟,垂头行走在曼谷街上。为了再三拖欠的债务,他的面容依旧摆脱不了忧愁。

本来他按照友人介绍去拜访一位活神仙,就能收回遗失的财运,却被告知无缘相会而婉拒在外。虽然扑了个空,但至少他的心情稍为轻松,手机不会突然响起,也不会看到陌生的号码或听到与“还钱”有关的话语。也就在旅店不远的某一处角落,他碰见一位左臂满是文字刺青的僧人,盘坐在一条黄布旁。布上堆着一些看似深奥的文字符器,以及一根即将熄灭的香在燃着,但让他注意到那处的,还是一张用英文书写的字报,大概是这样的意思:“不灵则免”。四周气氛随着思维的流动而转变成不安,但他仍想试一试。

那位僧人闭着双眼,口气温和地问道:“施主,你为何想要钱?”

启明被这个问题给定住了。他以为僧人会问他一些与生辰八字或类似有关的问题。他的眼睛稍加转动,假装在思考问题,其实也在盯着僧人眼上已白了色的双眉,好似他身体最奇净的部位,心想那位僧人是否能赐他一根来拉抬福运。

“我有一大笔债务要还,需要一大笔钱来帮我。”

“施主,你为何想要钱?”那位僧人重复了同样的问题,或是无视他的回答,或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如果钱不会被用完,我也用不着要钱了。”

那位僧人不再多问。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缝上红线,包成三角形状的符纸。黄色的符上写些他看不懂的泰文。

“此灵符愿助有缘者,一旦契合,它给予有缘者心之所需,甚至超乎其所需。”

他看着僧人手上的灵符,感觉十分普通,他有点怀疑这是场骗局。

“七天内,它将使你生活发生变化。七天之内,此灵符如不能给予你所需,务必要在午夜十二点前将它烧掉。”

“如果我没有烧掉呢?”

那僧人依旧面无表情,闭上了眼睛,轻声颂起促短的经文,最后叫了一句“威拉”,且不再多语。启明犹豫一下子,便直接将灵符穿戴在身上。他听到心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他跟进这场局。

当天回到新加坡后,怪事便一一接连地发生。

就在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家里所有的标时机械都发生了故障。时钟,手表,手机,计时器的时间都变得不准确,所显示的时间比正常慢了接近两倍。而当他听到新闻播报员提及与时间有关的字眼,他只能看见嚅动的嘴形,耳朵却接受不到任何声音。这些突然出现的怪事令他有些失措,尤其他的母亲开始购买大小不一的时钟,有些放在桌上,有些挂在墙上。她天天朝它们凝视着,就在第四天后,她开始陷入痴呆。

也就在当天下午,她突然将两三个时钟狠狠摔在地上,接着走到厨房拿了锤子。只见她将锤子猛力地落在时钟上,重复地将它们敲碎,每块断片都被反复敲砸,直到块状小于她的脚掌为止。她的双眼狰狞凶狠,是启明从未见过的神色。但是砸坏闹钟后,她又恢复以往的呆静。启明被这个举动吓坏了,当下也不敢去制止她。启明知道是灵符所造成的,他考虑是否将它烧毁,但想起尚未伴随而来的财运,他决定坚持下去。他觉得这是命运的转折点,当他从那名寺庙僧人的手中接过那个灵符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命运即将改变。那位僧人并没有向他收钱,他虽然无法了解,但知道灵符能助他还清赌债后,他的思维也就胡乱混了过去。

自从怪事接连发生之后,他便向公司请假待在家中。除了每天买进几十组的多多号码,他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说是照顾母亲,其实也只是按时买饭给她吃,却尽量避免与她说话。他对她成天向他要钱打麻将的催叨,抑或抽烟醉酒的日常作息感到厌烦,尤其对他的收入更是挤压,所以一切已不再相同时,他觉得一切已开始显灵。

就在这几天里,他谁也都不去管,任何的接触,他都觉得会将那股即将到来的财运瞬间驱离。借贷公司,同事,朋友,甚至她的女朋友知道他身陷困境,他也任由手机自由震动——他知道她也没什么钱,接了电话也没什么意思。悄悄地,他感觉自己像影子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其实他的内心是惧怕的,深怕挂在脖子的灵符不再保佑,却会像一条细而坚硬的铁丝,在他不经意的瞬间,缠绕并割断脖子的那条动脉。他期待那个财运会很快降临,虽然他不知道“财运”长得像什么,所以在检查中奖号码前都会独自暗语:“财神啊,请快点出现。”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天。也就在第七天的午夜,他在房间镜子前注视胸前的灵符,脑中重现僧人的劝言。镜子里的灵符泛起了绿光,光线并不耀眼,更是暗黑的照射在他的胸膛,尖锐的光芒接近他的心脏部位,似乎能直接将它穿破。突然,他的背后传来螺旋转动的声响,启明转头一看,发现墙钟的时针正快速地逆向转动,声音满是急躁愤怒。当他正受吓之余,脖子忽然被挂在脖子的灵符红线给紧紧勒住。他不自觉地背靠在墙上,看着时针不停转动,缠在脖子的红线也越缩越紧。他感到颜面赤红的温暖,便径直晕了过去。

隔天,一阵敲打声将他惊醒。

“宋启明!快点开门!”原来是他的母亲。

他发现自己倒在地板,却还存活着。他开了门,只见他母亲丕变的姿态。

“家里所有的时钟都停了,我就算换上新电池都没有用……”她泪痕满面,失心地对着他哭闹,好似都是他所造成的。

启明惧怕母亲的情绪会失控,赶紧回答:“我等一下再帮你买新的。”他知道就算买个正常的时钟回家后,它也会立即故障,但他还是必须先安抚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启明提着尽是一些电池与闹钟的袋子。些许考虑之后,他决定当晚就把灵符烧掉。

“他妈的烂灵符。”启明一边自语,一边查对多多中奖号码。就在他租屋楼下,他当场伫傻了。

“中了……两百三十万……”他倒吸了一口深气,内心的兴奋接近乎爆发似的猖狂。但在此时,他的头却突然感到一阵绞痛,他抱着头无助地跪在地上,就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痛苦时,脑海突然想起僧人离别前的声音:“威拉。”

兑换彩票之后,他当晚便向女友提出分手。在一个看似廉价的餐厅,听见女友轻声抽搐的声音,他的心确实有点被刀尖轻轻滑过的感觉。但此刻,他认为他正在完成一笔拖滞许久的交易,必须尽快完成,不能再有任何拖延。因此他不正视她的眼神,只是伸手将一张支票放置她的桌前:“这张支票的数目,比我向你借的还要多,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出的一切。”

他低头地看着胸前的灵符,想起至今所发生的,不禁露出暗藏的喜悦。

即使启明将欠款逐一转至债主的户口后,他的心情仍是一股激动,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像他那样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第二个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但他也同样地明白,与这分幸运没有直接关联的感觉,是一股能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回到家后,他的母亲也已入睡,那晚的他很快就入了眠。

第二天,一阵房门的敲打声惊醒了他。

“宋启明!快点开门!”

他打开门,只听见母亲那熟悉的哭闹声:“家里所有的时钟都停了,我就算换上新电池都没有用……”

启明不加思索地回答:“不用担心啦,我有帮你买新的闹钟。”

他四处找寻,却不见装有闹钟的袋子。他下意识地查看手表,时间依旧没有前进,但此刻的日期却不再向前。当早晨新闻播映着同样的日期,他发现背后冷汗已浸湿了衣服。他当下怔住了,外界的静默与脑海的混乱变为两截不同的界限,他尝试感受周遭的处境,却是异常寒冷的无声状态,直至周围仅剩自己的气息在流动,他的内心才出现能够自我理解的一句话:

“时间……停止了……?

他立即跑去买了一大堆金纸银纸,连同那个灵符付与火炬。

就在同一下午,领取相同的一笔奖金后,启明便陪伴在女朋友身旁。尽管她如何安慰他,他的身体依旧不停地颤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过程当中,他依旧没有与她正面对视,虽然他清楚明白,此刻的他需要她。

就在同时,他接获警方的通知,母亲自杀了。

当晚,他叫女友先回家,自己则留在医院。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先是不自觉地流下泪,接而不再压抑泣声,但释放的声音是颤抖的,他害怕已被烧毁的灵符一旦恢复时间再次流动,母亲也不再回来。整个夜晚,充斥在他脑海里的正是这句:

“灵符已被烧毁,万一时间再度流动的话……”

也是这一句的联想,他发现目前皆因他的意念所造成的,却在内心涟起最微弱的笑意。尤其是看见母亲的身体不再抖动时,映起最触目的情节,似乎是他母亲用血染的双手拨开部分被锤子碎裂的头颅,类似搅拌汤汁地取出像是一堆由泪水凝成的脑浆,恳求他别让时间继续下去,或许他仍会跪坐在相同的角落,紧抱住手中那堆奖金,默默对着她傻笑。

醒来时,同样是在房间,同样是母亲的喊叫声。这次他神似虚空,反而没有显得慌张。他决定马上去曼谷一趟。

到了同样的角落,他碰见那位僧人,赶紧恳求道:“师父,救救我!”

那位僧人看见他,轻声问道:“施主并未将灵符烧掉?”

“我在第八天将它烧了,但那天却不断重复着……”

僧人依旧紧闭双眼,嘴角微微抖动,他颂起促短的经文,接着回答:“威拉是时间。时间是灵符体之所需,七天内不将它烧毁,时间将在有缘者内流于静止,也是神符显灵的最终境界。”

“可是我不要时间停止,我不要任何财运,我宁可失去一切。我把全部都还给你,求求你救救我!”

僧人这次张开双眼,眼睛已明显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朝向泪水四涕的启明,面带微笑地问:“施主,你为何想要钱?”


(到了曼谷见了神仙,得了灵符中了彩券,不过恰如各式各样的喻世之言,好事到头落空,因果循环难解,人心贪念千古不变。欲望无止时间有尽,正好照应书写的效率,虽然故事需要文字的细心布置,但是如果只是一道咒语,其实更好是寥寥几句。)

6 comments:

  1. 恨错难返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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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在里面看到了几部电影的影子,有清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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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看来没达到长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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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本來在期待佛祖的畫...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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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亵渎佛祖的事我决定等以后积了多一点德才来写,在这里闲逛就能应考,爽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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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嗯,时间和金钱......用时间买金钱,有了金钱却没了时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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