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璧禧的从此之后

Saturday, November 24, 2012

璧禧的从此之后




Monochrome

有个男生曾经问过我:你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的?

我停顿了很久,他就带着他的照相机离开了。手中握着的照片里有蔚蓝的天空,深绿的大海,看似美丽的海滩却带着淡淡的哀怨。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每一张照片里的忧郁,只觉得那是他的风格。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那张照片则成了旅游杂志的年度照片。总编辑用来形容它的字眼 —— paradise, serenity, boundless。照片不是平静的碧海蓝天,而是只有他才看得见的视角。

我偶尔会在公司的信箱里看到他寄给我的照片。我在赤道上看到方神庙时,他可能已经在圣巴西尔大教堂,我看到吴哥窟时,他可能已经在下龙湾了。从来都只有他联络我,我只能盯着地图,不停地猜测他持续移动的位置。后来,我离开了杂志社,却没办法告诉他,得靠杂志社的旧同事定期把照片转交给我。

一天,我收到了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张他的照片。他胸前抱着一个睡得很香甜的婴儿,他低头看着婴儿,我想像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暗暗地赞叹在听着自己心跳的小生命。翻到照片的背面,这次除了日期和他的签名,还有一段文字:我在罗马尼亚救了她,给她取名叫Renita,希望孤儿院能让她重生在一户好人家里。

那之后,有十三个月没收到他寄的照片。我们好像不是朋友,最多也只能算是长期的工作伙伴,但这若有似无的挂念揪在心里,让我开始担心这个人会不会就这样消失了。

会议室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三十六张黑白照片,这是摄影师的经纪人第一次和我商谈展览的细节。这些照片让人既感到熟悉又陌生,里面的世界好像颠倒了过来。黑白照片常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有些摄影师利用黑白照片的特质,传达批判性的愤怒,混乱中的愁绪,或怀旧时的思念。但眼前的黑白照片捕捉到的,都是幸福的瞬间——情侣在机场重聚的拥抱,小孩舔着冰淇淋的满足,两只小狗在泥地里玩耍时的无邪,老婆婆瞑目后嘴角边的无憾。照片褪去夺目的颜色,揭开了实镜底下的真情。我不禁感叹,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照片,怎么不曾见过这位优秀的摄影师。

我抬起头想问摄影师的名字,却看见了他。我们对看的三秒钟里,我心里涌起了许多疑问,却都卡在喉咙里融化成无言的沉默。他走过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谈完展览的事后,他的经纪人先离开,剩下我们两个仿佛认识太久,而不知从何叙旧的灵魂。

我起身到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黑色的那杯是他习惯喝的无糖黑咖啡,红色的这杯是我习惯喝的加糖黑咖啡。

“黑色那杯是你的。”放下那两杯咖啡后,我加快脚步走到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回到会议室,我看见他放下手中红色的杯子,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缓缓坐下,心中的疑问更多了。他把红色的杯子推到我面前,拿起黑色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才说:我忘了寄给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Renita的情景,也是我拍的最后一张彩色照片。

我拿起照片仔细看,照片里的一群人像是在庆祝节日,大家穿得光鲜亮丽,五彩缤纷的颜色随着人们的舞蹈仿佛在跳动,是一幕多么欢愉的场景。我看了很久,还是找不到照片里的婴儿。他看见我一脸困惑的样子,于是用食指指向了照片左下角被拉长的影子。

他说,那是一名妇女正要把婴儿遗弃在路旁的影子。

我从信封里掏出那张黑白照片,心中的疑问全得到了解答。我虽然听说过,却没想过自己会遇到。Renita,那张黑白照片纪念的是他和小女孩的重生。彩色照片里的哀怨终于释怀,他开始拥抱黑白世界里的生命。

这次换我问他:你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的?

他却笑了。


(人间行遍五彩斑斓,最后的黑白还原最初的挂念,世界本来混沌无色,镜头和文字过滤之后,在我们心里最深的那一张底片,冲洗出悲喜深浅的容颜。书写也像摄影,可是不仅只是按下快门,一段故事的写真还需多添几个画面,才能沉淀然后见证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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